鹤过留羽砌,飞廉劫月日。
伤愈力复,蓝衣少年悠悠转醒,自无边的皑皑云团上起身拂衣,望向仍抚颔苦思的黎衣少年:“想了这么久,这关怎么解,你有头绪了?”
万开烟苦笑一声,举目四望,足下云涛翻雪澜,头顶虽昼却无日,一片旷阔茫无,没有逼死夺生的险隘,没有引人行向的道途,没有轮转待解的机关,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身周几具云雕——白云涌起塑作的人形,皆作跪拜之姿,拜向天光如漏的极明之处。
万开烟沉吟道:“这片云层之下是混沌,看不见任何光景,我想是意指暗无天日的人间;而这些人形云雕,即是向上天乞求光明的凡人。”
“所以,我们在这里充任天神,赐他们以光明?”星斜影会意如流,“不过光明为何,又如何赐人?”
“……这正是我百思未解的。”万开烟一叹,“这是祖父在考校我治世之道吗?”
“上一关光明长廊,存在暗影便会受到碾压;这一关云端任仙,驱永夜而降天光……”星斜影转念一想,戏谑道,“这两关似乎全然是对你的考验,没有我的场。”
万开烟看了看他略显幸灾乐祸的唇角,便是平素温润的性子也不禁想反唇相讥:“我若成功不了,你也别想往下一关。”
星斜影果然面色一黑,随即又噙起不怀好意的笑:“那你指望我能帮你?我可是恶人,我能赐给人间的只有痛苦与绝望。”
“……”万开烟蓦一懔栗,随即茅塞顿开般,“我明白了,在单设光明的考验里,最大的阻碍就是你。”
闻此说辞,星斜影笑得更开怀了些:“原来我的作用在这。嗯,这感觉很不错。”
笑意压弯了几分眸梢,唇角亦镌得更为深刻,尽管为祸为害的邪意犹存,在这一刻,却也是由衷胜于故作,轻易便迷了人眼。
万开烟狼狈拽回神志,暗嗟果然是祸水。
六承之方好石之质,似白玉无瑕而温润,于此流云仙境却化作六面光幕形就的一方金光,通透无实,焜昱焕烂,光彩流若虹风掩绕,何等圣曜。
原来,只有习万承功法的后人,才有获得传承的资格。
万开烟只手托起暂幻而成的光明之方,皓光送涟漾入心间,仿佛涤荡去愚垢,溉至圣之清流。
并指拂出一片金光,飞落云地而成一人,依然徒负其形,为金光之质:“光明于人,首要身全体健,肢无缺残、无赘余,体无孱弱、无隐疾、无悖常……”
万开烟再拂光明之方,金光之人便覆上衣物,足边多出一片农田:“再要衣食无忧,食堪饱而无伤,衣堪暖而无华。”
“耕作、养殖、烹饪、缫丝、缝纫、建筑、医诊、养生……”万开烟不再拂光明之方,眼前却自行林立出诸般景物,山水、房屋、畜栏、田垄、机杼、医堂……俨然一片丰饶村落,“人乃万物之灵,可向天地取道,固可凭此,自获光明。”
“无横行不愈之疾,无灭族不抵之灾。”光明之方落恩泽如金雪,“去其灾厄,而后要免其人祸。”
金墨山水图中的诸人似纷纷活了过来,如寻常村民般寒暄笑语,各赴其处,男耕女织,稚童放牧,无半句怨言:“心智合天,于己无伤;知仁知义,以己度人,于人无伤;无维生之外的欲,无贪无嗔;明事理,知天命,无痴。”
无人追求长生,无人追求富贵,除生活一世外再无他欲,便也无贵贱、无统治、无争战,人人都可以过得清闲而自在。
旁侧默观的星斜影终是忍不住嗤了一声:“你这是桃源,不是人间。”
万开烟无奈一叹:“人向上天乞求的光明,无非如此。真正的人间,各人皆有各人欲,难道要我一一实现他们的愿望?只有这样的桃源,才能脱天下人离苦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男耕女织。这般过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算衣食无忧、百病无患、没有天灾人祸,却也太无聊了些。”星斜影道,“即便真有桃源,我也是不愿去的。”
万开烟摇了摇头:“你认为无趣,正是因为你的欲求远在维生之上。真正的桃源、真正的仙境,诸恶莫作、诸苦莫生,便是因为其人无欲无求,概无精致奢靡之物事,也无所谓高尚精微之雅学……这样的人,才能甘于桃源生活而不知清苦、不嫌枯燥。”
“这样活着,活一辈子,与畜生有什么区别?”星斜影蹙了蹙眉,又讽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言原来就是此意?”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万开烟道,“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刻的确快乐,所以欲望繁多并获之满足,是人追求‘幸福’的常情。繁华盛世,大多数人都向往于此,而且他们永不满于现状,要发展更加的繁荣、创造更多目前尚不存在的满足欲望的物事。他们的快乐当然更甚于桃源的居民,若说桃源之人的乐只是一捧甘泉,盛世之人的乐便是一坛烈酒。
“但在不断地满足欲望的同时,越来越多的欲望在被唤醒,未满足的永远比满足的更多,满足的带来多少快乐,未满足的就将回报多少痛苦。世人总是在追求,追求着满足未偿之欲,并将此称为‘志向’,公认其为人活一世的意义,仿佛他们不是为了消除难以满足的欲望带来的痛苦,而是在伟大地将人世引向更繁荣的巅峰。
“人族有开天辟地者,有开智引路的始祖,不断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有自己的力量攫取光明,为何还要乞求上天?”
言及此处,万开烟眸中竟也凝出嘲诘的冷色:“因为在繁华盛世中,所有人都会被唤醒庞杂的欲望,而欲望得不到满足的凡人、底流之人,远远多于能够满足大多数欲望的幸运、尊贵之人。
“想要仙境,想要美好,想要逃离无边的痛苦,除非放弃欲望,否则就算成为天下至尊,也一样会落下无边的遗憾与不满足。”
星斜影沉默片刻,难得稍显赞同:“这倒是。不过,追求不该属于自己的事物,求不得还不放弃,又为此痛苦而委屈、而怨恨,还受不得痛苦而这般向天祈求的,在我看来,都是懦夫,这种人活在盛世还是桃源,都毫无意义。”
星斜影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冷光:“痛苦原本就是欲望的伴生之物,不能甘之如饴,也不配得偿所愿。”
凡夫祈求风调雨顺、不遭天灾,自是无可厚非;但所求儿女娶或嫁好人家、一步登天、仕途平坦等等求富贵、求通达之事,在星斜影看来,便是天神落一道雷殛他们也死不足惜。
万开烟不由看向星斜影,竟是一时稳不住思绪,难道他语中之意,是自己也在苍茫痛苦中煎熬着么?
桃源既成,光明之方化作流金,掣曳光绘之卷下入凡世,六承之方重新浮现于万开烟掌心。而身周跪伏叩首的云雕纷纷融散,缕缕绵绵沦入云地,原其环围之处则浪漩云开,一片灰白灵障嵌于叠云中央,透过它即可窥见一斑昼回天地、万里山水的人间。
灵障中印一掌形凹痕,看来是此关已通,后路门楹已现。
星斜影一睨灵障,忽然问:“星棋盟所愿,可就是令人间成为桃源?”sttgxcl.com
“人间不可能成为桃源。”万开烟沉声道,“星棋盟也不会消失。”
星斜影无置一词,转而道:“这几关阴与阳的考验似是分置,不若等你的考验讫尽,再寻阴试。”
万开烟点了点头,蹲身移袖,覆掌于印。灰白的灵障倏而转金,摛光万丈,噬彩余白。
……
“看来你所赐的桃源,最终还是演化成了俗世。”足立绝巅抱臂瞰人世,星斜影瞳中映出五境世景,哪还有简朴易足的田园乡居?
展启修指,凝睇掌心中再度化为光明之方的六承之方,万开烟抑眉浸思:“要在现实的俗世予人光明?”
抬望眼,此作局外之人,才堪称醒,无限悲悯:“大抵人最无解的痛苦,便是以畜生之身,而求索无尽之道。”
“人有天之灵慧,却永远跳不出人之身与形。”星斜影亦若有所思,“寻道求道,揽天下之道,却尽化为己用,偿己之私,而将万物摒为异己,夺其之道造福于己。大道总一,人要揽占九成,所余一成仍在从万物中掠夺;待人与万物失衡,人又凭己所占之道,妄图替天行道,以人力塑造万物与世界——可笑人徒有天慧,而无天心,他们不会还原天道所造的世间,而只留于己有益,凭心喜恶,取舍分明,造出一个于人而言有美无丑、有好无坏、有益无害的世间,届时人虽得极致的幸福快乐,然大道虽隐而未失,为人所弃绝的部分终将卷土重来,只是人已将无益、有害的道尽数集聚,待其重现而复衡天下时,对人必将是灭顶之灾。”
万开烟一叹:“可人不会因此而停手。”
星斜影一笑:“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杞人忧天。”
缄默良久,万开烟手中似握衡石,迟迟未敢一拨。
星斜影不耐催促:“你在犹豫什么?”
万开烟细汗浥湿睫下茫然与惶然:“我不知道光明是什么。”
同在人世,同为世人,越是了解这世间,越是无解。
星斜影反问道:“于你而言,何为光明?”
万开烟阖眸沉吟,道:“在黑暗的深渊与巨网中,光明应是人心中的信念与希望。”
不等星斜影诮诘,万开烟随即又道:“可信念与希望的本质,多也是欲望。
“而且这是人间,尚不是恶满无余的炼狱。”
有言至此,万开烟忽如得悟:“痴乃万苦之根,世间有道,人当知道、明道,最后才能行道。
“以大道为信仰,以真理为信念。”
光明之方忽曳瑶光,漫漫如波水迁云,袅袅随风熏染世间。而后似金滴乍落,光明之方破散作万顷涟漪,荡除天下旧景,漾开一片新貌。
泰和之世,万象勃然,而人独占万一。
舒指拈下一瓣漫天扰攘的桃花,星斜影再看世间,沧海仍是沧海,山水半寸未曾挪移,却已是灏气满盈,处处如新,叫人难辨二者原是一身:“看来这两关问的不是人间,而是仙境。”
“只是美好的愿景罢了。”万开烟看了看掌心中复现的六承之方,“真正的仙,不理俗事、无必有求,不为人知,不为人识,真正独蹈于化外。而人心中的仙,施恩泽于万民,听命于更上,不过是另一种更高贵、更强大的人而已。”
“因为仙魔皆是人所化,所以不管如何变,归根是与人脱不了关系。”星斜影分指任零桃瓣,唇出冷霜,“与人无关的,他们无法知悉,也不屑知悉。”
“故炼狱是至深的恐惧蔽目的幻象;”万开烟抬掌按上面前灰白的灵障,“仙境也终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的虚妄。”
此世诸景皆如烟云,连灵障与二人一同,顷刻散作粉尘,吹消飞灭。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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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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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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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二十八、效祉禄免费阅读.https://www.sttgxc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