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漾带着问琴远远走入前院,就见时远华和王氏正带着成哥儿坐在敞轩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着饭。
秋日的傍晚凉爽怡人,敞轩旁桂树生香,晚风习习。
时远华给成哥儿夹了一颗龙井虾仁,成哥儿又孝顺的给王氏夹了一块粉糯的莲藕,而王氏则把时远华爱吃的蒸鲈鱼摆在他面前。
满满一桌子,没有一道菜是时漾爱吃的。
时漾看的有些伤眼,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却猛地回忆起第一个世界里王氏的脸,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忘了的。
然而没等她思考,王氏已经先看见了她,她放下筷子,扬声道:“大姐儿,站着做什么?快来坐下吃饭。我本说等你来了再动筷,但成哥儿嚷着饿了,你父亲便说一家人吃顿饭而已,就没拘着他。”
王氏一脸的歉意,仿佛真的为没有等时漾而很不好意。
时漾看着她的笑脸,猛地后脖颈一凉,眼前浮现出第一个世界中,自己因车祸倒在顾辞怀中的画面。
一时间时漾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面色便有些不好看。
看在时远华眼里,却觉得女儿这是又耍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在给继母脸色看。
时远华虽疼宠这个女儿,却也有着古代男人的通病,总觉得父亲的权威不容挑衅,妻子是他选的,就是他的附属品,女儿不尊重妻子,便也是在给他脸色。
于是时远华的语气便带了几分严厉:“漾漾,你母亲在同你说话,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没看见一家人都在等你入席吗?”
时漾这才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她努力按捺下发现自己记忆有所残缺而引发的慌乱,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蹲身行了一礼,便乖巧的坐在了时远华对面。
时远华见她不似往日那般强硬的顶撞父母,顿时又笑起来,欣慰地认为女儿婚后确实有所长进。
于是便笑着夹了一只虾仁放在时漾碗中。
时漾木然地吃着碗中的虾仁,缓缓的平复了心情。
便听时远华对她说:“漾漾,父亲近日公务繁忙,忘了与你说,前些日子陛下宣我和你叔父等几个老臣入宫,命我们送女儿入宫伴读。”
时远华的语气难得的带着几分讨好和安抚,说的字斟句酌,一副生怕时漾犯了左性闹起来的模样。
时漾心里当然明白时远华并不是忘了这件事,应该是故意拖到最后一刻才与她说,只怕她早早知道了,又动了什么歪脑筋生出事端来。
这一世不比第一世,伴君如伴虎,与皇族打交道,一个不好是要灭门的。
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时漾一个人。
时漾心中讥讽,嘴上却乖巧的应了:“嗯,女儿知道。昨日堂妹来家里,已经与我说了。”
时远华准备了满腹劝说告诫的话,却被时漾淡定的态度全部噎在了喉咙里。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意外的打量着今日格外不同的女儿来。
时远华既惊讶女儿昨日知道了此事竟没有闹起来,又欣慰女儿似乎真的已经将太子放下了。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甚至端起酒壶给时漾倒了一杯酒。
“这是你堂兄从江南带回来的青梅酒,酒性不烈,入口甘甜,你明日便要入宫了,今日便陪父亲小酌两杯。”
时漾心里记挂着记忆的事,但看时远华满目勤切,只得端起杯子,乖巧的与时远华对饮。
时远华下了一桩心事,老怀甚慰,越看女儿越是欢喜,便又恢复了慈父的模样,一叠声的询问时漾入宫需不需要置办什么新的衣服首饰,还许诺将自己新得的一方上好的七星岩白端砚给她,让她入宫勤勉进学。
时漾喝着这果子酒好喝,不似现代的酒度数那么浓还总有股苦味,这酒有些酸,更多的是果子的清甜,倒更像是果汁似的。
加上老爹许诺给她不少好东西,就连月银都给她提了五成,时漾便一时抛开了心中的疑惑,开心的与时远华喝酒谈天。
王氏在一旁看着今日格外融洽的父女二人,恍然间仿若她刚嫁入侯府时。
那时王氏便是这样,在旁默默地看着亲昵无间的时家父女,尴尬又没存在感的陪坐在旁,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一家主母,反倒更像是服侍时家父女用饭的下人。
王氏想起自己多年苦心经营,加上女儿的死,才让时漾父女间有了隔阂。
再后来有了成哥儿,她才终于打破了这个僵局。
可眼见着时漾才乖觉了两天,一切似乎又要被打回原形……
王氏看了一眼在旁闷头吃饭懵懂无知的儿子,咬了咬牙,扯出一个十分慈爱的笑容,对时漾道:“我听下人说大姐儿最近同姑爷感情好的很,明日大姐儿就要进宫了,今日可得早些歇息,切不可误了上学的时辰才好。”
这话名为关心,实为劝诫,隐隐还有给时远华告黑状的意思。
问琴在一旁听得微微蹙眉,抬眼扫了一眼王氏,对上刘嬷嬷的目光,便扯起一抹职业假笑,二人又双双低下头去。
时远华听了王氏的话,想起近日来听到的流言,眼中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女儿不再执迷于太子是好事,她与顾辞的婚事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二人既已成婚,时远华自然愿意看到女儿女婿夫妻和睦。
但若是年纪轻轻只沉迷声色之事……
时远华看向年轻娇美的女儿,想起顾辞那张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美艳的脸,心中有些不悦,暗想决不能让顾辞那妖媚惑主之人带坏了他的宝贝女儿。
时漾却不懂这一群主仆之间在打什么眼神官司,她听了王氏的话,只想起一件事来:“父亲,女儿听闻已婚之人无皇后懿旨不可在宫中留宿,女儿还想住在家里。”
王氏听到这话,心道不好,怎么还给时漾提了这个醒?
原想着把时漾这个烦人精送进宫里,便能消停几天,谁成想她竟要每日回家来住,那跟不入宫什么区别?
于是不等时远华回话,王氏便迫不及待地说:“大姐儿,弘文馆每日辰正便要晨读,你若宿在家中,可要比同窗早起一个时辰,你自幼体弱,身子怎么受得住?”
王氏说的情真意切,一副十分关爱时漾身体的模样,时远华听了也连连点头,点着时漾的喝酒喝的有些发红的鼻尖道:“你母亲说的对,你个小懒猫最是爱赖床,便是因为这个我才许你不必给你母亲晨昏定省。宿在家里,你岂不是要日日迟到?皇后的懿旨而已,叫你母亲入宫为你求来便是,咱们清远候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王氏连忙在旁帮腔:“是啊大姐儿,我明日就递帖子入宫见娘娘,为你求个懿旨。”
时漾闻言酒醒了大半,忙抱住时远华的胳膊,借着酒意撒起娇来:“父亲,女儿不愿宿在东宫。女儿就想住在家里陪着您。女儿保证,每日卯正必定起身,绝不迟到!”
时漾及笄后性格越发顽劣,又倔强刚强,时远华对她也越发严厉起来,父女俩见面少不了呛声争执。一起吃饭时,时漾不是生闷气,便是甩袖离开。
父女俩已经几年没有如此亲昵愉快地相处过了。
时远华看着腻在自己肩头的女儿,心便软了下来:“你真的能起来?可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好。”
王氏见要不好,连忙又煽风点火:“侯爷,这女学的教习嬷嬷可是皇后身边的人。”
时远华顿时又有些不放心起来,若是别的学堂也就罢了,他清远候的女儿贪睡晚了些,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弘文馆毕竟是在东宫,教习嬷嬷又是皇后身边的人。
时远华任兵部尚书,在朝中并非皇后一党,若是让对方拿住把柄,虽说不是大事,但对方若是小题大做,非要磋磨时漾一番,时远华也护不住她。
时远华于是便又沉吟起来。
时漾见状有些着急,想起要那么久见不到顾辞,加上果子酒的后劲上来了,她一委屈便有些想哭。
眼角顿时红了,眼眶里盈满了泪,委委屈屈地拉住父亲的衣袖摇晃,哽咽着求他:“父亲,女儿不想住在东宫,女儿想每日回家来。”
时远华一怔,看着从不示弱的女儿眼泪涟涟的可怜模样,不由得想起她幼时刚丧母时,每日里时时刻刻要粘着他,一时不见父亲便哭着满院子找,生怕父亲也丢下她。
再想到女儿曾一心爱慕太子,如今太子即将大婚,虽然圣上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但女儿已经嫁给废太子顾辞,与太子顾衍是再无可能了。
让她去给未来太子妃伴读已是为难折辱,再让她住进东宫,几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叫她怎么受得住。
时远华的心便彻底软了下来,他心疼的拍着女儿的手,柔声道:“好好好,漾漾不愿住进东宫便不住,父亲给你安排府上最好的马车和护卫,每日按时接送你便是。”
时漾这才开心起来,露出笑容:“女儿就知道父亲最疼我了。”
时远华见女儿又哭又笑,无奈地拿出帕子轻柔的给她擦脸:“你看看你,有话好好与父亲说便是,又哭又笑的,这小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时漾嘟起嘴来:“小花猫不可爱吗?”
时远华被她逗乐,笑起来:“可爱。在父亲心里,我的漾漾便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姑娘。”
时漾见父亲高兴,便得寸进尺的提出,想要全府剑术最好的护卫。
在一旁一直暗暗咬牙蠢蠢欲动的王氏听见这句话,立刻咽下了想说的话,下意识的拉住了身旁的成哥儿。
时远华却并未多想便答应了。
这一顿饭时漾和时远华吃的是父慈女孝温馨融洽,直到月亮出来才各自散去。
王氏抱着已经困倦睡着的成哥儿,看着时漾被问琴搀着的背影,心中忿忿。
刘嬷嬷见状忙上前劝说:“夫人,侯爷怕是有些醉了,您还是将大郎交给我,去照顾吧。”
王氏心疼儿子,怕他醒了,不肯放手。
刘嬷嬷压低声音道:“侯爷今日心情好,夫人若不去,万一侯爷去了西院……”
西院里,住着时远华的妾室白氏。
白氏是时漾生母的陪嫁丫鬟,时漾生母谢氏怀孕时,她便被谢氏抬为妾室。
但谢氏病逝后,时远华见到白氏便想起谢氏,哀痛之下渐渐疏远了白氏。
虽如此,时远华却因着谢氏的关系,十分照拂白氏,从不在吃穿用度上亏待她,也总叮嘱王氏待她宽厚些。
白氏倒也本分,每日在院中礼佛为谢氏祈福,鲜少在时远华面前出现。
王氏也巴不得侯爷想不起白氏,从不苛求她每日晨昏定省,绝了她出现在正院的可能。
因此两人虽住在一个府上,竟有好几年都未曾谋面。
但去年春节,时漾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白氏来,央着时远华将白氏请出来一同吃年夜饭。
王氏这才惊讶的发现,这么多年过去,白氏竟还如年轻时一般,皮肤紧致身段妖娆。虽说她的相貌只是小家碧玉之姿,但年近四十却全无岁月风霜,白皙饱满犹如双十少女,着实令人惊艳。
更何况比之少女,白氏还多了一分少妇的柔媚,加之常年礼佛,她身上自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沉静,宛如一杯清茶,即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心绪宁静。
许是谢氏去世多年,岁月已抚平了时远华心中的伤痛。或是男人到了时远华这个年纪,就更喜欢这样气质沉静的女子,时远华渐渐地不再疏远白氏,这一年来,便时常宿在西院。
白氏虽三十多岁了,但女子若保养得当,三十多产子的也不在少数。
王氏得了刘嬷嬷的提醒,再顾不得惊醒儿子,只能在成哥儿不满的咕哝声中将他塞给刘嬷嬷,自己快步追上被小厮搀扶着的时远华,命人将他扶到正院里去。
时漾在果子酒的后劲下有些迷迷糊糊,一路念叨着顾辞的名字,被问琴和听画搀了回去。
顾辞刚沐浴出来,正穿上时漾给他设计的“贵族王子睡袍”。
外袍是一件酒红色大袖宽袍,用的是上好的漳绒。深沉的酒红色漳绒上,瑰丽的藤蔓暗纹在昏黄的烛火下似有生命般蔓延缠绵,彷佛顺着长袍的拖尾蔓延到了地上。
外袍里面是一件香云纱衬袍,淡紫色的香云纱随着顾辞的动作闪着莹莹的光泽,透出他白皙细腻的肌肤,他完美的锁骨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在这层轻纱下隐隐绰绰,在烛火下暧昧流转,吸引着人的目光……
时漾推门进来,便看见顾辞穿着这样一身睡袍站在烛光下,他及腰的长发已经被时漾养的有了几分光泽,松散地披在肩上,几捋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他精致的脸颊上,让他本就精致的面庞更显得脆弱诱人。
时漾看的呆了,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嘴角流了下来。
顾辞自时漾进院子便已经听见她不住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他唇角微翘,穿衣的动作便加快了几分。
听到门响,他便转过身去,但等了半晌,也不见门口的人有动静,便微微侧耳,出声唤她:“大小姐?”
时漾这才回神,忙擦了一把下巴上的口水。随即想起什么,转身看见门边微微张着嘴立在自己身侧的听画和垂着头浑身紧绷的问琴,尴尬地摆摆手:“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生怕她的辞辞再被旁人看了去。
这么美的辞辞,当然只有时漾一个人能看。
门外,大松一口气的问琴忙拉住还在出神的听画,快步往外走。
听画仿佛丢了魂似的呢喃:“怪不得外面都传姑爷是狐狸精……这也太好看了……”
问琴连忙捂住她的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再好看也不许再看了!当心大小姐吃醋,挖了你的眼睛!”
听画想起大小姐发怒时的手段,顿时浑身的皮一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紧张地问:“我要是明日跟大小姐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她能信吗?”
问琴无语地:“明日大小姐就进宫伴读了,兴许就想不起这件事了。不过你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听画这才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祈祷着大小姐明日真能忘记此事。
而此时的东厢房,听见门响的顾辞一愣,关切地又唤了一声:“大小姐?”
时漾擦干净口水,不由得庆幸顾辞看不见,不然也太丢脸了。
这才嘿嘿地傻笑着:“我没事。”
顾辞听她声音带着酒意,微微蹙眉,一边熟练地摸到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一边问:“你饮酒了?”
时漾喝了酒,又看见顾辞这身装扮,正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烫,见他体贴的倒了水,忙上去咕嘟咕嘟的给自己灌了一杯。
这才感觉清明了些,但视线却生根了般黏在了顾辞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只觉得处处是风景,寸寸皆风景,一时竟不知视线该停在哪里才好。
她脑子不在说话上,回答问题便显得有些迷糊:“一点儿,酒。”
顾辞闻言嘴角微翘,循着声音的方位靠近她,凭着这几日接触估摸出的身高,长臂一展便揽住了时漾的腰,将人带进怀里,低声问:“醉了?”
时漾猝不及防被拦腰抱入怀中,一颗心顿时跳得没了节奏,气息都乱了起来,只觉得整个房间都随着顾辞在转,身子软软的没了力气,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说:“没有……”
虽是否认,但声音过于没底气,更像是小孩梦呓的咕哝。
顾辞听着只觉得可爱,问她:“喝的什么酒?”
时漾倚靠在顾辞怀里,仰头看着他完美如神明般的脸,痴痴地回:“青梅酒。”
顾辞低头,两人的脸便又拉进了几分,又问:“好喝吗?”
时漾的视线因为距离太近而有些模糊,只懵懵地回答:“好喝。”
眼盲之后,顾辞的嗅觉触觉听觉都变得格外敏感。
此刻,少女温热的气息随着她的话音扑在顾辞的脸上,他鼻息间霎时便充满了青梅酒独特的甜香,这味道和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混杂在一起,似有实物般顺着顾辞的呼吸淌入他的肺腑之中,萦绕不散。
顾辞声音微哑:“给我尝尝。”
顾辞说着,便吻向了时漾那两瓣肉嫩的唇。
酒精的作用让时漾的感觉被放大了数倍,这个吻似乎比平日都要来的热烫诱人。
时漾脑中害羞的那根弦似乎被酒精麻痹了,仅一愣之下她便反客为主地张开双臂抱住了顾辞的脖颈,热情而蛮横地回应起他的吻。
娇嫩的舌尖在顾辞口中如攻城略地一般清扫他仅剩的理智,蛮横又霸道的含住他的唇,不知餍足的吮吸,似要将他拆骨入腹,彻底占为己有。
顾辞的理智被少女的热情轰然焚毁,用力一托,便将人抱着屁股托了起来。
时漾猝不及防被顾辞抱了起来,失重的恐慌让她的双腿下意识地缠绕住顾辞纤瘦却有力的腰肢。这样的高度不必再垫着脚,她痴迷地捧着顾辞的脸,指尖温柔的摩挲着少年细嫩热烫的脸颊,吻的更加投入。
而顾辞虽才第三次与时漾接吻,却已经凭借绝佳的悟性学会了带她换气。
这个吻漫长而炙热,二人唇齿之间似有无尽的缠绵爱意要倾诉。
顾辞就这么吻着时漾,抱着她一步步地走向床榻。
直到他轻轻将时漾放在床上,二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热烫的呼吸交织,满是未尽的热情。
时漾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俯身撑在自己身上的顾辞,喉咙因体内翻涌的爱欲而发紧,她热烫的指尖缠绵地摩挲着顾辞那仿佛在烛火下发着光的锁骨,哑声道:“顾辞,抱我。”
顾辞的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少女这满含情欲的索求而击碎,他再顾不得其他,俯身紧紧贴在少女娇软温热的身体上,热烫的吻如轻柔的雨点般落在她的耳畔颈侧。
他的声音低沉而深情:“漾漾,别怕。”
他叫她“漾漾”,不是“大小姐”,也不是“时漾”,是“漾漾”。
时漾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心也随着这一声“漾漾”而融化,她紧紧抱着少年单薄但有力的脊背,轻轻地“嗯”了声。
……
时漾在卯时被问琴强行叫醒时,方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她此刻浑身像是被卡车碾过,只觉得骨头都散了架,酸痛发麻。
她浑浑噩噩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用脑子里所剩不多的神智思考着用什么理由请假才不至于被父亲责罚。
顾辞坐在她身后抱着她,脸颊轻轻地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心疼地轻抚时漾肩头柔软丝滑的头发,十分后悔昨夜的莽撞。
待想起她昨夜在他耳边哭着求他“轻些”,他更是懊恼,,昨日她没说,他也忘了问入学的时间,断没想到竟然就是今日。不然他说什么也不能选在昨晚。
于是声音更温柔了些:“漾漾,是我不好。你今日告假吧,让父亲责罚我就是。”
时漾闻言顿时清醒了几分,忙摆手:“不行,谁都不能责罚你,你是我的宝贝。”
时漾说着,也顾不得身上酸痛了,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扬声喊问琴:“问琴,给我打水来,要冷水。”
她急需冷水洗个脸清醒一下,不然只怕站着都要睡着。
虽然顾辞再三劝时漾告假,时漾还是坚持起床去上课。
因为困倦,她也无心梳妆,打扮的格外素净,脸上只薄涂了点粉遮住黑眼圈,头上连钗都没簪几个,首饰更是只带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她苍白的脸色配上泛红的眼底,憔悴中带着几分别样的美,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只可惜,这样的时漾顾辞却看不见。
他亲自为时漾泡了一壶浓茶,叮嘱问琴给她带着,路上多喝几口,也好提提神。
皇后身边的那几个嬷嬷顾辞是知道的,最是古板严苛。时漾若是第一天早课便睡着了,少不了被罚。
虽然她们都是官宦女子,嬷嬷不可能动辄打她们板子,但罚站抄书是少不了的。
时漾在顾辞的再三叮嘱下迷糊着上了马车,屁股一沾着椅子便睡了过去,一路到了宫门,才在问琴的呼唤中醒了过来。
入宫伴读当然是不能带侍女的,问琴很不放心的给时漾灌了好几杯浓茶,才不安地看着时漾独自拎着书箱走向宫门。通天阁小说
宫门的禁军一边检查时漾的书箱,一边惊奇地偷偷打量这位闭着眼睛梦游一般的小姐。
待她走远,其中一人好奇的问一同值守的同袍:“这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困成这样。”
被问的那人看了一眼时漾的背影:“清远侯府的时大小姐。”
皇室禁军一般都选自勋贵家的子弟,对这些大家小姐虽未全部见过,但大多人也认识。
更何况时漾这种以顽劣闻名京城的小姐。
只是新来的这人是一个伯府旁支的子弟,所以才不认识时漾。
道出时漾姓名的那人见一时没人入城,低声给同袍八卦起来:“就是那个痴恋太子,却弄巧成拙嫁给废太子的小姐。”
同袍顿时了然,惊讶地:“就是她呀?看着倒不似传闻那么跋扈刁钻,打扮的如此素净,迷迷糊糊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八卦的那人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不会看上她了吧?她可是嫁了人的。”
新兵顿时红了脸,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她与传闻中不同。”
八卦的禁军松了一口气,撇撇嘴:“我看她是伤心过度睡不着罢了。你可别惦记她,虽然顾辞已是废太子,但毕竟是圣上的儿子。”
新兵受教地低下头,再不敢去看时漾袅娜的背影。
时漾自是不知道禁军们的这一番议论,她在小太监的指引下一路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东宫,进入弘文馆女学。
课室中已经端坐着几位贵女,时漾强打精神睁眼看了一下,正中坐着温听倪,她左侧那位有些眼熟,但此刻时漾脑子混沌的很,视线也有些模糊,一时竟想不起对方是谁。
温听倪右侧那两位面生的很,时漾的确是不认识。
没有看见时佳佳,时漾随意地在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便托着下巴打起盹儿来。
实在是太困了,顾辞准备的浓茶似乎还没发挥作用,时漾只觉得自己灵魂都要飘远了,眼皮似有千斤重,五感迟钝,浑身发软,恨不能躺在地上睡。
温听倪等人自然也看见了走进来的时漾,见她面无表情的扫了众人一眼便自顾自的坐下闭目养神,除了温听倪外的三人面色都有些不好。
温听倪右边的一位小姐低声对温听倪道:“这时漾也忒无礼了些,不与我等打招呼就算了,见到未来太子妃也不知行礼,清远侯府就是这样的家教吗?”
这位小姐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课室中就她们四人,按理说时漾应当能听见,可惜时漾此刻已经睡着了,并未听见。
温听倪却对说话那位小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妹妹不要这样说,我还未曾与太子成婚,不过是个宫中女官罢了,时小姐自然不必对我行礼。”
因温听倪出身太低,皇后便在订婚后先升了温听倪的品级,让她做了宫中女官,好提一提身份。
但时漾毕竟是侯府的小姐,不对温听倪行礼也并不算失礼。
温听倪左侧的小姐疑惑地扫了时漾一眼,也低声劝阻:“方小姐还是低声些,时小姐的脾气可硬的很。”
那位方小姐眼神闪了闪,张嘴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闭着眼面无表情的时漾,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方小姐虽也是跋扈的性子,但她父亲方侍郎的身份自然比不上清远候。若是温听倪都不对时漾发作,以她的身份自然是不敢跟时漾对上的。
但是时漾今天,着实有些奇怪。
方小姐本想着以时漾的脾气,听见她的话就算不冲过来理论动手,也要对温听倪冷嘲热讽一番,届时自然有人会惩治她,毕竟这里可是东宫。
可没想到时漾不仅不上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方小姐看着无动于衷的时漾,暗暗咬牙。
温听倪左边的小姐也盯着不动如山的时漾,若有所思。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直到时漾因撑着脖子呼吸不畅而发出轻微鼾声,众人均是一阵无语。
还以为她变了,原来不过是睡着了……
众人正无语中,一位穿着桃红色宫装满身珠翠的小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左右看了一眼,看见角落里正睡着的时漾,兴奋地冲了过去,在时漾肩上一拍:“时漾!你竟来的比我还早?”
时漾睡得正香,被人一拍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惊得睁眼就喊:“顾辞!”
待睁开眼,对上时佳佳瞪圆的眼睛,才醒过神,顿时气恼地伸手去捏时佳佳的圆润的脸颊:“时佳佳!你要死啊!”
时佳佳一边躲着她的手一边无语地:“时漾你没事吧,我哪里像顾辞了?”
时漾生气地哼了声,她还是很困,没力气跟时佳佳玩闹,半合着眼睛没精打采地问:“要上课了吗?”
时佳佳扫了一眼转瞬就坐满了人的教室,点点头,在时漾身旁坐下:“人都坐满了,应该要上课了。”
时漾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
课室虽然大,却只有九张桌子。
除了上首老师的坐席外,就只有八个座位,如今已经坐满了。
除了时漾进来时看见的那四个人,时漾这一排也多了两个人。
她和时佳佳坐在一起,时佳佳旁边还有两位小姐,皆是张扬奢华的装扮,一看就家世不错。
时漾没有原主的完整记忆,那个五分钟剪辑的梦里只有些重大的事件,琐碎的信息一概没有。
所以时漾除了温听倪和时佳佳一个也不认识。
但原主在京中也算有名,想来她张扬跋扈的性格也不是不爱社交的人,这其中的小姐就算不是全都熟识,至少也都是认识的。
时漾怕露馅,只得低下头来装鹌鹑,不主动跟任何人打招呼。
但她却感受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她又抬起头,这才看清温听倪左侧坐着的那人,竟然是蒋蕊。
时漾无语地撇撇嘴,又是孙俊宇又是蒋蕊,这世界里讨厌的人竟然一个也没落下。
与此同时,蒋蕊的耳边响起一声AI提示音:“检测到系统外生命体,副本故事线变动,更换攻略目标。”
蒋蕊一愣,又回头看了时漾一眼,看见时漾撇嘴的表情,蒋蕊眼神一闪,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过头去。
时漾被蒋蕊笑的头皮一阵发麻,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总觉得这个蒋蕊跟上一世不太一样,哪里怪怪的。
于是时漾下定决心这些日子无论如何不能单独跟她相处,皇宫不比别处,蒋蕊这人又蠢又坏,指不定又要搞出什么事来害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知道她不对劲,还是远离为上。
这时,时佳佳捅了捅时漾,低声八卦:“时漾,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学生有些怪?”
时漾响起蒋蕊那个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时佳佳得到认同,激动地拉住她:“对吧,你也发现了吧,这里除了温听倪,没有一个好人。”
时漾……
时漾无语地看向时佳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时佳佳,你说什么胡话呢?你骂你自己就算了,怎么连我也骂?”
石佳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没发现,咱们这些伴读,都是……”
时佳佳自然不想骂自己,一时有些难住了,搜肠刮肚半晌才找出一个词:“都是些有名的顽劣小姐?”
时漾眨了眨眼睛,她自然是发现不了的,因为她并不认识这些小姐们。
时漾看向时佳佳,见她皱着一张脸,眼神却很认真,便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
许是顾辞的茶起了作用,时漾的脑子这会儿开始转动了,她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问石佳佳:“你说当时皇上是把叔父和我爹叫去宫中商议的伴读人选?”
时佳佳点点头,又摇头:“是,但不是商议,是通知。”
“那她们的父亲应该也一同进宫得到了通知?”
时佳佳点点头。
时漾心里有了一个大胆但危险的想法:“皇帝老爷子这是要把我们当枪使?”
时佳佳连忙捂住她的嘴,但眼中也有了几分担忧。
她们虽纨绔了些,但毕竟从小长在高门深院中,对这些阴谋阳谋接触的并不少,脑子自然也不笨。
所以时佳佳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随即紧张地看向时漾,紧紧地抓住时漾的手:“你可千万不能上钩!我父亲说了,兔子死了狗就完了,你要是真的当了这个枪,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时漾有些无语:“那叫狡兔死走狗烹。”
但她看得出,时佳佳的担心不似做伪,于是也不由的心软,耐心地跟她保证:“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凭什么给他当枪使。”
时佳佳听了时漾的保证,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抓着她:“这几日你与我在一处,不要单独行动,晚上咱们俩住一个屋,也好互相照顾。”
时漾虽然感谢时佳佳的好心,却还是干笑着说:“我不住在宫里。”
时佳佳一脸疑惑。
时漾低声:“我是已婚之人,没有皇后的懿旨不能留宿宫中。”
时佳佳顿时一脸气愤:“王氏竟然不帮你去求懿旨?我传话回去跟我娘说一声……”
王氏刚嫁入清远侯府时,时佳佳与时漾的关系尚未破裂,虽时常吵闹打架,但也算是好姐妹,所以时漾要求时佳佳不许在她面前称王氏为伯母,所以两人私下里提起王氏,都是直呼姓氏的。
如今时佳佳自认与时漾已重修旧好,自然又恢复了这个称呼。
时漾忙拉住她:“不用,是我自己不想住在宫里。”
时漾没有解释原因,但时佳佳看着时漾苍白的脸色,这才发现她眼下隐隐有些青黑,眼底还满是血丝,想起她曾经痴迷顾衍,如今却要来给顾衍未来的太子妃做伴读,不由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也好,要你日夜待在这里,也太委屈了,万一遇见他,你得多难过……”
时佳佳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明黄色蟒袍的俊逸青年便走了进来。
二人回头,便看见顾衍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口看向温听倪,满眼的温柔关切。
时佳佳心里一突,暗道皇宫真是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想着她便担忧地扫向时漾,却见时漾只看了一眼顾衍便收回目光,低眉搭眼的,看起来更憔悴可怜了。
时佳佳心生同情,暗暗握住时漾的手。
这时课室内众人都看见了走进来的顾衍,纷纷起身行礼。
时佳佳也拉着时漾起身,蹲身行礼。
“见过太子。”
顾衍和煦的笑容在看清了七名伴读的脸时有片刻的凝滞,眼神冷了几分,周身终于透出太子的威严。
直到时漾蹲的有些摇晃了,他才道:“不必多礼。”
虽语气平缓,但对于向来和煦的顾衍来说,众人都听得出,他此刻心情不是很好。
顾衍自然知道父亲一直对他选了寒门出身的温听倪做太子妃十分不满,甚至曾直言“还不如清远候家那个丫头”,但他没想到父亲嘴上虽应了他,却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温听倪。
顾衍的视线扫过屋内众小姐,越看越是担忧,这里可没有一个品行端正的小姐。
再看到时漾,顾衍更是微微蹙起了眉。
时漾素来跋扈嚣张,对他尚且敢行下药之事,若是日夜与柔弱的温听倪一处,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顾衍心中思绪万千,思考着如何与父亲商议,才能换掉这些伴读,一时忘记挪开视线,便一直落在时漾身上。
时漾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也抬头看向顾衍。
顾衍猝不及防地对上时漾疑惑的目光,一时有些尴尬,心中却不由疑惑,今日的时漾似乎与往日有几分不同。
想着,他忍不住又扫了一眼时漾,但时漾已经又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乖顺的垂着,看不出神情。
顾衍见她周身素净,不复往日锦衣华服妆容艳丽,多了几分温婉清丽,静静地立在那里,腰肢挺拔身姿亭亭,竟比温听倪也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顾衍心中又生出几分厌恶,这女人嫁给了顾辞还未死心,竟想出这种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于是他终于转开目光,重新看向温听倪。
但室内其他几位小姐却纷纷暗道奇怪,怎么今日太子盯着时漾看了那么久。
就连温听倪心中都隐隐有些不安。
好在太子重新看向她时,眼神还是如以往般温柔深情,她顿时松了口气,也冲太子温柔的笑。
“太子今日怎么没去小朝会?”
大晋每月两次大朝会,每旬一日休沐,其他日子都有小朝会。
大朝会五品以上官员尽数参加,小朝会却只有三品以上大员与太子皇帝一同议政。
今日顾衍本应去参加小朝会的。
顾衍笑笑:“今日女学第一天授课,我与父皇告了假,”
温听倪闻言面露担忧之色:“殿下怎可为女学这等小事耽误了政事。”
顾衍知道她内心惶恐,于是安抚:“无妨,待陈嬷嬷来了我便走,不会耽误太久的。”
温听倪这才放下心来,对着顾衍温柔的笑。
时漾抬眼正好扫见这对情侣黏腻的对视,想到要不是这俩人作妖,她此刻应该躺在顾辞怀中睡懒觉才是,顿时一阵生气,看向顾衍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顾衍感受到一抹不善的注视,余光便看见时漾正愤恨地看着他,心中有些无奈,更加担忧温听倪的处境。
忍不住便扬声道:“众位小姐既入宫读书,还望诸位恪守礼仪,谨遵师训,不要辜负了弘文馆办女学的一番苦心才是。”
顾衍说的冠冕堂皇,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她们进宫不过是来给温听倪伴读,弘文馆办女学主要还是为了教导温听倪,于是虽恭顺的一一应下,却没人当回事。
时漾更是心中不屑,觉得这对小情侣实在是害人不浅。
时漾正暗自腹诽,陈嬷嬷带着几位宫中女官走了进来,还有几位弘文馆太傅与她同步入内。
“见过太子。”
众人看见太子在内,纷纷向太子行礼,太子温和地挥手让众人起身。
“嬷嬷和几位太傅无需多礼,孤不过是过来看看,既嬷嬷和太傅们来了,孤就不影响诸位授课了。”
顾衍说着,又扫了一眼时漾,对陈嬷嬷意有所指地道:“这女学毕竟在东宫,还请嬷嬷日常多约束几位小姐规矩礼仪。”
陈嬷嬷顺着太子的视线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站在一旁的时漾,了然地冲太子微微颔首:“奴婢定不负太子所托。”
太子这才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温听倪,才转身离去。
石佳佳注意到陈嬷嬷不善的目光,忙戳了戳时漾,时漾抬头,对上陈嬷嬷严厉的目光,面露疑惑。
她不过是站在这里,怎么碍着这老太婆了?
一来便瞪着她做什么?
她方才,应该没站着睡着吧?
陈嬷嬷见时漾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己,眼神虽无畏惧,却也并无不逊,这才收回目光,昂首走上师座。
女学的规矩冗长,课业枯燥,除了琴棋书画,还有礼仪制香、女诫女训,时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没多久便又昏昏欲睡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也有些摇晃。
陈嬷嬷在前面看的清楚,正讲到女诫的课程安排,不由地清咳一声,看向时漾,问:“时小姐,可是对女诫这门课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时漾被时佳佳戳醒,抬眼便见所有人都盯着她。
见她一脸茫然,陈嬷嬷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不悦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时漾有些无语,却坦然回答:“世人因《女诫》而称班昭为‘女圣人’,学生却以为《女诫》教天下女子自屈幼稚、自守卑微,为人无自立之能,为世无可贡之才,不过是一部压迫女子的枷锁之书罢了。班昭何以称‘圣’,不过‘天下女子之大贼’尔。”
陈嬷嬷脸色越听越黑,当听见时漾说班昭是“天下女子之大贼”,更是嘴唇颤抖,瞠目欲裂。
时漾却仿若未见,依旧朗声道:“依学生所见,弘文馆乃为太子进学所设,太子身为天下未来的主人,自当博闻强识,达政明理,敢为天下之表率,体恤万民之所愿,遍识世间之英才。而弘文馆女学,乃为未来太子妃进学所设,所授之课业,更应符合一国之母的才能,纵不能通学经史子集,也应浅读四书,方可令太子妃通古晓今,内理腋庭,外协政务,堪当一国女子之表率。”
陈嬷嬷正要发作,却听一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依你所见,《女诫》又为何会影响太子妃当一国女子表率呢?”
随着这一声诘问,一个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面色不太好的太子。
众人见状纷纷跪下行礼,皇帝大手一挥,走上首座,坐在陈嬷嬷让出来的位置上,注视着时漾,等待着她的回答。
时漾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但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青云,加上知道这人未来的命运不过是死于顾辞剑下,因此并不似旁人那般怕他,面上丝毫不见惶恐。
因而面不改色的朗声答道:“学生方才说过,《女诫》所书,不过教女子屈于幼稚、自守卑弱,全无为人为世之才能。但天下万民,半数皆为女子,女子之中,有才之人不知凡几,古有女帝女相女诗人,今有女将如孟老太君。若太子为人君,却因《女诫》而不识巾帼英才;太子妃为女子表率,却因《女诫》而禁锢己身,引天下女子效仿,再无女子施展才能,于天下,于陛下,皆为损失。”
时漾说完,课室中一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太子站在皇帝下首,看向时漾的眼神中除了探究,竟还有几分认可和惊讶。
时漾却低眉垂目,并不抬头看他一眼。
皇帝静静地看着时漾稚嫩秀丽的脸庞,脑中却恍然想起另一个女子,那人当年也是这般年纪,以女子之身救他于危难,以女子之才护他于山林……
皇帝想着想着,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半晌,才回过神,看向时漾的眼中多了一分欣赏,语气中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慈爱:“说得好。你是清远候家的小姐?”
时漾抬头,看向顾青云,屈膝行礼:“臣女时漾,见过陛下。”
顾青云笑着颔首:“不必多礼,常听你父亲说你顽皮,今日一见,倒是他自谦了。你年纪虽小,却自有一番见识,倒是比朕的儿子还强些。”
顾青云说着,睨了太子一眼,眼神中似有不满。
随即又想起什么,微微蹙眉,问时漾:“朕怎么记着,你嫁给了……顾辞?”
说起顾辞,顾青云面上有些不自在。
时漾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同样是儿子,顾衍他便日日带在身边,却连顾辞跟谁结了婚都记不清楚。
天底下竟有这样偏了心肝的爹,也不怪顾辞那么恨他。
时漾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只垂首应着:“是,臣女如今是顾辞的妻子。”
说到妻子二字,她脸上还不由浮上一层薄红,有些害羞。
顾青云听着,神色不由有些遗憾,又看了一眼一旁怯懦无声的温听倪,眼中尽是不满。
于是也不愿再此多留,他起身,边走边对陈嬷嬷说:“《女诫》这门课,便取消了吧,多教太子妃学些经史子集,少读些酸诗歪书,方可养出大家闺秀的气度。”
这话说的不轻,顾衍跟在皇帝身后,脸色几经变幻,咬牙忍住反驳的话。
温听倪的眼中却已盈满了泪水。
皇帝发了话,陈嬷嬷自然不好再在《女诫》一事上为难时漾,但心里却对这个学生多了几分厌恶。
于是一上午都不住的点时漾的名,另时漾没机会再打瞌睡,时漾恨的牙痒,却也无计可施。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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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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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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