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诚国公府此刻人为的安静,此时的信国公府却是一扫前段日子的憋闷,广开大门,变得大张旗鼓起来。
桂榜已经发落,报信官也已经来过了。
裴有卿高中解元,此刻正在接受左邻右舍的恭贺。
对于这个结果,裴有卿也稍松了口气,事先他也十分担心,怕自己这次的状态不好,还好……
常山就在旁边。
等裴有卿受人恭贺受得差不多了,便主动站出来同外面的一众人笑着说道:“过几日家里办酒,届时请诸位务必登门。”
那些人一听这话自是纷纷答应。
常山便又回过头和裴有卿说:“世子,我们先进去吧。”
裴有卿点了点头。
他又朝众人拱了拱手,而后转身回屋。
常山也笑着跟他们说了一句,然后便跟着裴有卿进去了,今日裴有卿高中,他显然是最高兴的那个。
这阵子家里的事情太多。
外面议论纷纷的流言蜚语也不少,即便他平日不怎么下山,每次回来都能感觉到旁人看过来的打量之色。
这次世子高中,并且成为新一任的解元郎,也算是让他们裴家重新扬眉吐气了一番。
日后那些人议论起来也总归不会再看着从前的那些事了。
他跟着裴有卿一路往里走,路上他还在兴高采烈地跟裴有卿说道:“这次老太爷总算可以放下心了,您都不知道他这阵子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每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问一遍桂榜出来没。”
裴有卿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
如今这个家中最关心他的也就只有祖父了,这阵子也难为他老人家了,他温声与人说道:“回头我亲自拿着这个成绩去青山寺探望祖父。”
“那感情好啊。”
常山喜笑颜开、眉飞色舞:“老太爷瞧见之后肯定得高兴,咱们家可还没出过解元老爷呢,回头还得去跟祖宗们也去报下这个喜讯,让他们知道咱们裴家现在出息了,都有解元老爷了。”
他说着还煞有其事地表示道:“现在是解元老爷,来日就是会元、状元老爷!”
常山越说越高兴,嘴角也咧得极开。
裴有卿听他这样说着,眼中也有笑意,嘴上却无奈道:“常叔说得太过了,这次秋闱只不过是京城这边的人,可待来年春闱,便是五湖四海各地的人过来一道参考,届时我也没把握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
他是去南地换学过的,知道南地学子们的情况。
比起北地这边,南地的学子的确要更厉害一些,不过他若全力以赴,也不一定会输于他们。
常山不喜欢他这样埋汰自己,听他这样说,立刻皱着眉不高兴道:“人多又怎么样,您就是最厉害的!”
“以前您在鹿鸣书院和那些南地的学子们比试不也次次拔得头筹吗?”
他这话一出。
跟在裴有卿身后的元丰和刘安也纷纷点头应是。
裴有卿见他们这般信任他,心里也有些暖,只是一想到家中奴仆尚且都这般关心他在意他,可他的父亲……明知今日是出成绩的日子,却一早就出门了,连过问他一句都没有。
自打母亲离开之后,父亲与他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差了。
平日瞧见也都当做没瞧见一般。
其实这也不是才开始了,自打这次他从临安回来,父亲对待他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微妙,只是从前裴有卿会主动向他问好、请安,努力修补维护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可如今——
裴有卿也不想再去维护这份感情了。
那日母亲额头的血迹还留在他的心中让他无法忘却。
母亲即便有错,可父亲这样的做法还是让人觉得十分心寒。
对待结发妻子都尚且如此,又还能对这样的人抱有什么样的期望呢?
不愿再去想他的事。
裴有卿摇了摇头,重新垂眸去看手中的金花榜子。
蛰伏三年。
还好幸不辱命。
无论是对祖父还是母亲还是裴家的列祖列宗,他也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只可惜……
祖父与列祖列宗那边他都可以亲自过去,母亲那边,他却无法亲去与她分享这一份喜悦。
裴有卿无声轻叹一声之后,忽然吩咐身后的刘安:“你亲自去一趟新香坊跟母亲说一声。”
虽说今日出榜,母亲也肯定会派人去看榜,但裴有卿还是想让人亲口去与母亲说一声,想借此告诉她,他始终记得她的生恩养恩,从未有一日忘却。
即便如今他们不在一起,她也是他最尊敬的母亲。
常山听到这番话,眸光微动,张了张口,却也未说什么。
他知道世子向来重孝。
真要让他跟陈夫人断绝往来也不现实。
也就一时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了。
刘安看了一眼常山,见他没有反对,便立刻拱手道:“属下这就去。”
他说罢便未再跟着往里走去,而是转身往外走,按着世子的话先给夫人报这个好消息去。
又走了几步。
裴有卿想到与他一道参考的裴郁。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看着常山问了出来:“不知道郁弟今次名次如何?”
先前家中派人去看榜的时候并未提起,他也未曾过问。
那日在郊外看到郁弟和云娘在一起的样子,还有云娘与他说的那些话……要说裴有卿这心里一点疙瘩都没有自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别人,他尚且还可以安慰自己。
偏偏是郁弟……
他的亲堂弟。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难道他以后还要喊云娘一声弟媳吗?想到这,裴有卿的心里便又开始变得锥心得难受起来。
自打他从郊外回来之后,他有好几夜都没有歇息好,辗转反侧都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以及云娘与他说的那一番坚定的话。
他有想过云娘会嫁人。
她还那么年轻,又那么好,那么优秀,这燕京城中多的是人喜欢她,她总有一天会和别人在一起,把从前对他的那些好全都给予给别人,与对方成亲生子,相伴一生。
可即便想过无数次,也早就做好这个准备。
但真的看到的时候,裴有卿还是有些承受不了,所以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家里,也未再去过问郁弟的事情,仿佛可以借此忘记那日的事,忘记两人在一起的消息。
可裴郁毕竟是他的亲堂弟,他又亏欠他良多……纵使他心存疙瘩,却也没法不去管他的事。
只是话一问出。
无论是常山还是元丰一时都没有出声说话。
“怎么回事?”
裴有卿见他们模样不对,不由皱眉停步:“郁弟他……没中吗?”
常山点头。
叹了口气回了:“未在榜上看到二公子的名字。”
他当时也着人仔细打探了几番,的的确确没有在上面看到二公子的名字。
余光瞥见身边世子皱眉,便又同他安慰道:“二公子毕竟还年少,一时没能高中也正常。”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只希望他不要因此一蹶不振,能再接再厉,三年后再战。”
他并没有觉得二公子名落孙山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二公子还太小了,较世子有四岁之余,从小生活的又是那样的环境,没有人从小教导他,落榜很正常。
说实话二公子这次能参加秋闱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
常山也只不过是有些可惜,原本一门双杰,那该是多大的喜事啊,恐怕全京城的人都得羡慕他们裴家。
可惜了……
不过也没事,二公子如今还小,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过三年也不过十九岁,到时候有了今次的经验,二公子必定能高中。
常山想得很开。
若不是二公子和家中的关系实在太差了,他都打算亲自跑一趟徐家去安慰二公子一番。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算了。
裴有卿听常山这样说,却依旧紧锁长眉,未曾得以轻松颜。
虽然没怎么与郁弟接触过,也不清楚他的真实水平,但不知道为何,裴有卿就是觉得郁弟也该高中才是。
怎么会没中呢?
裴有卿心中实在困惑,但桂榜就在那贴着,中不中,一目了然,也的确令人无话可说。
他也只能叹了口气:“希望郁弟不要气馁,三年后可以一举夺魁。”
他是真的希望裴郁能高中。
重新提步,未走多久,裴有卿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大伯裴行时。
裴行时前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养伤,他平素少露面于众人前,也无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今日他是有事要出去。
“大伯。”
裴有卿看到裴行时,立刻停步让到一旁与人垂首躬身问安。
裴行时带着詹叙过来,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他原本脚步未停,直到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一份专属于解元郎的金花榜子时,忽然一顿。
心中不由浮现一个少年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了……
裴有卿眸光微垂,面上依旧未表露什么,半晌他才吐出两字:“恭喜。”
这些年大伯从不关心旁事,即便回来,不是去香山就是去青山寺陪祖父,这次能从大伯的口中听到“恭喜”二字,裴有卿自是十分高兴。
他笑不掩于面,高高兴兴和裴行时说了多谢。
只是想到裴郁,笑容不由又是一敛,他试探着看着裴行时问道:“大伯什么时候回宁夏?”
裴行时答:“过几日。”
又问裴有卿:“怎么了?”
裴有卿犹豫片刻方才看着裴行时说道:“郁弟这次也参加秋闱了,虽然没中,但比起同辈之人已经超出许多,也勇敢许多,大伯若有时间,不如去看看郁弟吧,也好好嘉奖他一番,让他再接再厉,三年后再战。”
这一番话,裴行时回来的第二日,裴有卿就曾与他说过,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劝大伯带郁弟回来。
当时大伯并未理会他,只说自己还有事便直接离开了,如今……
大伯依然没有理会他。
听完他的话之后,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直接抬脚往外走了,话倒是留了下来:“没必要。”
裴有卿一听此言,立刻皱眉。
什么叫做没必要?
他素来敬重大伯,尤其是在认清父亲的真面目之后,他便越发觉得大伯忠肝义胆,为大家舍小家,无怪那么多人敬佩他。
可为何这样让人敬佩的大伯在郁弟这件事上竟做得这般离谱?
裴有卿实在不理解。
眼见大伯已经动身离开,裴有卿也顾不得回去,当即抬脚跟上,边走边说:“大伯,我知道您是因为大伯母的事责怪郁弟,但这事与郁弟有何关系?他只不过是托生到了大伯母的肚子里,并未想过自己的出生会酿造这一切。”
“纵使他有错,这么多年他受的苦也已经够多了。”
“您就算再生气也该消气了。”
裴有卿身高腿长,但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追赶裴行时还是有些困难,但他还是咬牙撑着一口气,跟在裴行时身后不停说道:“平素也就罢了,今日这样的时候,郁弟最是需要家人关心关怀的时候,大伯怎能弃之不顾?”
眼见说了这么多,大伯也未停下。
裴行时不免也有些生气了,他不禁看着大伯的背影喊道:“您这样是不是太冷血了一些!”
裴行时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裴有卿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步子,呼吸却因为这一路的紧追慢赶而紊乱不已,此刻停步之后,他便先平复起自己的呼吸。
眼睛却始终盯着大伯的背影,希望他能因为他这一番话改变主意。
他第一次这样不驯。
甚至对一向敬重的大伯口出恶言。
可裴有卿并不后悔,倘若大伯真要因此怪他,那就怪好了,他只不过是为郁弟鸣不平。
裴有卿自己经历过才知道。
至亲之人的忽视和冷漠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他甚至无需做什么,就足以让这把刀扎进他的血肉之中,让他痛不欲生。
可大伯并没有回过头,也没有说话。
裴有卿见他这样,长眉再一次紧皱,还想说话,身后元丰等人终于追过来了。
元丰一路听得心惊胆战。
世子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跟着收紧一些,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瞳孔都忍不住放大了,小心脏更是快得已经要跳到喉咙口了。
元丰苦着脸。
心里喊着祖宗诶,他连忙上前拉住裴有卿的胳膊,压着嗓音让世子别说了,生怕世子这一顿说惹恼了国公爷。
虽说国公爷平日不管事……
可说到底他们这个府里,真正当家的还是国公爷啊!
要国公爷真的生气,或是不满世子要罢免他这个世子身份,恐怕就连老太爷也没办法说什么。
常山也上前打起圆场,跟裴行时说道:“世子也是关心则乱,您别在意。”
“不过国公爷,世子这话也没说错,二公子年轻没怎么经历过事,今次落榜想必心里肯定不好受,您要不……”
要不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先前一直背对着他们的男人终于转头看了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平淡。
并没有因为裴有卿的这番话而产生一丝愤怒或者别的情绪。
他就这样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却足以让所有人都没法出声,元丰更是不受控制地埋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裴行时并未同他们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而是目光冷淡地朝一路磨磨蹭蹭跟在他们身后的詹叙看去。
“还不走。”
他沉着嗓音与詹叙说道。
詹叙一听这道声音,就知道行了,又没戏,只能无奈地从他们身后出来,嘴里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来了。”
看国公爷已经转身往外走,他实在无奈,抡起胳膊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
不明白他家主子到底在犟什么。
但也没办法。
主子不肯,谁逼也没用。
走前他拍了拍裴有卿的胳膊,道了句“恭喜”,余光一扫他手里的金花榜子又有些怅然,可惜二公子没中。
或许中了又会是不一样的光景呢?
可谁又晓得呢?
詹叙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事,他大步追着裴行时出去了。
裴有卿见他们离开,还想再追却被元丰和常山死死地握住胳膊,听他们劝诫,他也知道再去追的意义也不大,他少有的有些着恼,看着裴行时离开的背影,他咬牙气道:“大伯实在是……”
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但他心中终归也有几分埋怨。
他原本还为父亲对他的冷待而难受,可如今一看大伯是如何对郁弟的,方觉他这些算得了什么?
比起郁弟。
他实在已经足够幸福了。
想到这,裴有卿心里的那些疙瘩也彻底散去了。
郁弟一生凄苦,如今有云娘相伴,倒也算是为他这苦涩的人生得了一口蜜。
只希望他们二人能好好的,别像他跟云娘那样有缘无分。
裴有卿摇了摇头,终是未说什么。
而门外。
詹叙跟着裴行时骑马离开。
看着身边主子依旧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侧脸,詹叙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您到底在想什么,该看的人不去看,非要往济阳卫那边跑。”sttgxcl.com
“还特地让属下去打听诚国公休息的日子,偏要挑着他休息的时候去。”
“要说您心里没诚国公吧,跟人都闹成这样了还上赶着给人训练去。要说有,偏要跟诚国公闹,之前还闹得这么厉害,脸上的淤青都才消。”他说着,目光往裴行时的脸上瞥了一眼,现在是瞧不见影了。
那日看到国公爷满身是伤回来,他是真吓了一跳。
惊吓之后便是愤怒。
当即就拿起他的双刀问国公爷怎么回事,准备砍人去。
他家主子在战场都没受过这样的伤,回到京城竟然出事,要让他知道是谁揍得主子,他非得把人大卸八块才是。
国公爷自是不会与他说。
他一路打听,方才知道国公爷那夜去了诚国公府。
而这一身伤就是从徐家带出来的。
他实在闹不明白主子怎么就跟诚国公闹起来了。
而让他更加震惊的是诚国公成亲当日,竟然没有下帖子给他家主子,主子竟然也没去,只让他送了厚礼过去。
他仔细想了几日,大概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了。
这会他便继续斜睨着一双眼睛看着裴行时说道:“诚国公能为什么打你啊?还不就是为了二公子的那点事。”
“外人尚且都这么关心二公子,您倒好,一点都不知道关心二公子,您说您这能不被打吗?”
他嘚吧嘚嘚吧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起初裴行时并未理会,但听他越说越烦,终于勒紧缰绳沉着脸丢下一句:“你要再废话就回家去。”
詹叙终于消停了。
他手捂着嘴巴,用行动表示自己已经闭嘴了。
裴行时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沉着脸收回目光。
余后一路倒是十分安静,詹叙再也不敢多嘴说话了。
直到走出巷子到了城中,满街都是在议论桂榜上的那些人,有高中的学子一脸兴高采烈,呼朋唤友要大醉三天三夜,也有没高中的唉声叹气、满脸颓丧,一路过去,简直是千人千象。
其中竟然还有人在议论裴郁……
詹叙耳尖。
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他们应该是二公子的同窗,此刻正在议论二公子没有高中的事。
“真是奇怪,裴兄竟然没有高中,他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纰漏。”
“谁说不是呢?若是别人恐怕还有临场没发挥好的可能,可裴兄那个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临场失利?别说你想不通,我也想不明白。”
“我听说杜院长还特地跑到诚国公府去了,想问问裴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那人说罢又觉得这样不妥,便道:“不行不行,裴兄未能高中,这会恐怕心里正不好受,我们这会过去恐怕弄巧成拙,还是罢了罢了。”
……
詹叙听到之后不由肃了面容。
他起初并不知道二公子的水平,所以知晓他未能高中也只当是寻常,但如今看这几人的言论,二公子平日的成绩应该十分不错才是。
难道是哪里出了什么纰漏?
“国公爷。”詹叙回头看向身边的裴行时,一时也顾不得他会生气,皱眉低声道:“会不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他若此刻观察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裴行时此时握着缰绳的手格外有些用力。
手背上的青筋都因此暴起了。
“你觉得哪里出问题了?”
裴行时骑马的速度没停,不答反问。
詹叙一时被问住。
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三年参加科举的学子数不胜数,也有不少学子觉得自己能高中的,甚至还有不少人每到桂榜出来的时候,未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而特地跑到贡院那边去闹事的。
可事实证明那些人没能高中就是有问题。
难道就因为二公子是他的少主子,所以他就觉得二公子没能高中是有问题吗?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言。
裴行时见他未语,便又收回视线,不再说话,他继续往城门口去,耳朵却依旧能听到不少声音,其中便有议论那个孩子的人。
甚至在快到正府街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义勇伯府家的次子,还有一个便是先前那些学子议论的杜院长杜斯瑞……
眼见二人急急忙忙往正府街里赶去的样子,裴行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握住马缰。
这两个人此时往正府街里赶能因为什么?
显而易见。
裴行时没想到那个孩子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竟然收获了这么多人的关心。
他的那份卷子,他也看过。
哑叔特地留下来的,他不愿那样毁去,想着回头烧给阿瑶去。
也特地留下来给他看了一遍。
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去看,事后却悄悄翻出来看了一遍。
他写得很好。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见文如见人。
裴行时甚至能够预感到倘若他能高中,来日必定会成为一位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可惜……
目送那二人骑马进了巷子里。
裴行时薄唇微抿,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了城中。
*
一早上已经过去了。
裴郁还在房中没有出来。
茶水进去换了几回,午膳也早就让人送进去了,云葭见惊云悄声出来便问她裴郁的情况。
惊云也只是摇了摇头,压着声音同云葭说道:“二公子十分认真,连奴婢进去都未曾注意到。”想了想又说,“不过奴婢瞧桌上的卷子已经有几张了。”
她自是看不懂这些的,但见上面笔迹干净整齐字体端正,并未有一丝模糊之处,想来二公子此时的状态应该还不错。
云葭听她这样说,心里的担忧便也放下来一些,她点了点头,表示:“你先出去吧。”
惊云这次却未立刻出去,而是和云葭说:“您要不也出去走一会吧?都看了一早上账本了。”
这一早上。
云葭并未离开房间一步。
裴郁在那备考,她就在这看账本,算几家铺子的盈利。
就连午膳她也是在这用的,没跟阿爹他们一道。
此刻听惊云这样说。
云葭犹豫片刻便也点头答应了。
看了一早上,也担心了一早上,她也的确有些乏了。
把手里的账本放到一旁,云葭起身往外走,路过裴郁那间屋子的时候,她脚步一顿,面朝那处,却只是停留了一会便往外走去。
正午过后。
风也被太阳照得变得暖和了不少。
云葭并未走太远,沿着长廊往外走,就在院子里慢慢散着步,她一步步走着,走得很轻,也走得很慢,任由晚秋时节的暖风和太阳照在她的身上。
忽见有人从外头走来。
云葭回头看去,正要皱眉,待见来人是岑风便又沉默下来。
岑风素来沉稳,若无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会过来想必是有事。
不过为了避免打扰到裴郁,云葭还是让人留在了外面,自己往他那边走去。
“怎么了?”
云葭走到外头问岑风。
岑风先朝她拱手行了一礼,而后和云葭说道:“赵二公子和杜院长来了。”
听说长幸来了,云葭并不惊讶。
他们玩得要好,阿郁如今科考不顺,作为朋友,他必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但听说竟把杜院长也给惊动过来了,云葭便有些吃惊了。
也怪不得岑风特地过来告知她此事了。
云葭问:“杜院长人呢?”
岑风回道:“这会在外头会客厅,现在正由国公爷和夫人招待着,国公爷让属下也来同您说一声。”
云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屋子依旧紧闭着门窗。
或许是因为午后的阳光倾泻下来照进了屋子里,云葭站在这处倒是能看到裴郁的身影在窗子上显现出来。
他仍伏案提笔。
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两耳不闻窗外事。
云葭深吸一口气,同身后的惊云嘱咐一声:“你先在这看着,我去去就回。”
惊云自是忙福身应是。
云葭又看了一眼裴郁所在的方向,而后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去。
岑风默默跟在她身后。
等到外间会客厅的时候,人都在。
云葭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议论此事。
“我也不相信裴郁会名落孙山,这个孩子的成绩,我和书院的老师都有目共睹,即便有不合哪位考官的口味,但以他的本事,不可能连一席之地都占不到。”
“所以我让郁儿重新书写一份,不管是何缘故,我先拿进宫让陛下看看,然后再查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因为评分出了问题,那我们也就认了,等三年后再考就是,可若是别的,我绝不可能轻易作罢!”
杜斯瑞听到这话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冲见他叹气,不由不解皱眉道:“杜院长为何叹气?”
杜斯瑞看着他道:“难啊。”
“杜老头,你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徐琅是个急脾气,看他话只说一半,自是急得不行。
赵长幸虽然没开口,但脸上的表情也一样急切。
这要放在平时。
徐冲见他这样没规矩,自是早就要开骂了,保不准还得上手。
但此刻他亦顾不上这些,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仍旧看着杜斯瑞问道:“我不明白杜院长的意思,请院长解惑。”
“国公爷觉得卷子有问题,无疑只有两种可能。”杜斯瑞看着徐冲说,“要么人为,要么不小心被人遗漏了。”
“无论是哪种,这卷子还能找到的可能性都小之又小。”
徐冲听到这便没再说话了,他手握扶手,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徐琅却不解,依旧皱眉道:“找不到又怎么样?”
杜斯瑞正要开口解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找不到,就无人可以证明阿郁当时在贡院写的是这几篇文章。”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云葭背着光从外走来。
她如今贵为县主。
杜斯瑞见她进来,自是起身相迎:“县主。”
他跟云葭拱手问好。
云葭走过去,亲自扶起杜斯瑞,和从前一样跟人客气道:“杜伯伯不必多礼。”
而后面朝徐冲和霍七秀问了好。
徐琅这会也明白过来了,不由急道:“那怎么办啊?那裴郁这不是白做工了。”
屋中一时无人回答。
还是赵长幸开口问道:“找那几个考官也没用吗?他们不是审阅过裴郁的卷子?总有印象吧?”
“先不说他们有没有审阅过,即便有,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被收买呢?”云葭开口。
这一早上她坐在屋中想了许多,越想,她便越发觉得这一局难破。
若是被刷下。
那自是不必说,即便由阿爹上达天听也没用。
若是人为。
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先不论这个幕后真凶,就说把这个卷子给陛下看又有何意义?陛下身为九五至尊,虽然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也有着许多束缚。
他不可能凭借自己的一己喜好定乾坤。
若是如此,别说百官不依,众多参加科考的学子不依,就说这个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不是阿郁能承受起的。
她好不容易和他走到这一步,为得就是避免他走前世的老路子,想让他正大光明地走上仕途。
而不是入了仕途却依旧被众人风言风语。
为什么这么难?
她只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想让他正大光明地走到人前,可为什么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却还是有重重困难束缚着他们,让他们犹如困斗之兽无法挣扎。
云葭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无力过了。
可此刻,她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徒劳的无力感。
但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就只能向前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得拿进宫先让陛下看一看,这样总归也算是没有辜负裴郁这么久的付出和辛苦。
“不管如何,还是按照原先的去做。”
云葭深吸一口气后,忽然说道:“至于别的,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对!”
徐冲在云葭说完之后也跟着开了口:“就算结果不好,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去做,做了尚且还有一线希望,不做就只能自己在这胡思乱想了。”
“我徐冲不喜欢这样,既然想到了就去做,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
他说着忽然攥起拳头。
可拳头很快就被身边人握住了。
徐冲回过头,看到霍七秀朝他温和一笑,心里的急躁也渐渐被抚平了。
杜斯瑞见他们都这般坚定执拗,心里一时也有些感动。
天晓得他知道裴郁没有高中时有多震惊,所以想也没想就火急火燎赶来了,虽然并不看好这件事的结局,但见那孩子有这么多人支持维护,杜斯瑞也终于放下心了。
无论这次成与不成。
那孩子也不会因为这次的事件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好!”
“倘若之后陛下查起此事,届时我愿意用我自己的性命和名誉为裴郁作证这几份卷子的真实性。”
他这话一出,满堂震惊。
“杜伯伯……”
云葭目露愕然。
徐冲也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杜先生,您这……”
杜斯瑞笑道:“虽然裴郁不肯拜我为师,但他依旧是我的学生,只要是我的学生,无论是谁,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倘若这次真的是有人故意而为,即便拼了这一身清名,我亦要上达天听,请陛下公正裁断,还那个孩子一个公道。”
屋中一时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就连一向闹腾的徐琅这会也没有开口说话。
而是怔怔地看着杜斯瑞。
杜斯瑞虽不在官场,可官场上却有许多他的学生。
作为当朝首辅姜舍然的嫡亲学生,他当初本也是一甲中的探花郎,成绩斐然,深受先帝看重,之后却未曾入仕,而是选择接管有间书院。
自他接管之后,几十年内大刀阔斧。
因为他的改革和改变才让有间书院变成了第二个阅华书院,才让这么多寒门可以有书读、有学上,才让这燕京城中的官场之上也有了寒门清流的一席之地。
更不用说杜家几任家主桃李遍布天下。
因为他的身份足够清贵,他的话和承诺便足以影响许多事。
可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这些年杜家和杜斯瑞远离朝堂,从不参与其中的纷争……
“杜伯伯。”
云葭依然蹙眉开口。
她虽然很希望有人能帮助裴郁,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算,但她也不希望影响连累到别人。
杜斯瑞知晓她在想什么,见她面露犹豫便笑道:“县主不必为我担忧,就像你们相信那个孩子,我也相信那个孩子的人品。”
“如今还早,县主不如随我等先坐,静心等待。”
杜斯瑞说着指了身边的位置。
云葭知道他主意已定,已无法更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屋内的茶也已经换了几回。
就在太阳都快西偏的时候,外面终于响起了几道急切的问候声音:“二公子。”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裴郁正大步朝他们走来。
“阿郁。”
“郁儿!”
“裴郁!”
众人见他过来,纷纷起身喊他。
裴郁大步走来。
进来之后便发现除了云葭和徐叔等人之外,就连长幸和杜院长也在,他一时怔然,停下了步子。
云葭走过去与他说:“长幸和杜院长已经等你许久了,他们都跟我们一样,相信你。”
裴郁听到这话,心中又是一动。
他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压抑着心中那沉甸甸的复杂情绪,忽然郑重地与他们长作了个揖。
“郁儿你这是做什么?”
徐冲率先皱眉,走过来想扶起他。
裴郁身子微偏,坚持行完礼后才与徐冲说道:“徐叔,你们当受我这一礼。”
说罢。
他又面朝杜斯瑞长作了个揖:“多谢先生亲自跑这一趟。”
杜斯瑞见他虽然神情有些苍白,但看着状态还好,心下便也稍稍宽宥了一些。
“起来吧。”他开口。
裴郁应声起来。
杜斯瑞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卷子上,问他:“写完了,可能保证与当时在贡院做得一样?”
裴郁点头:“或许有几个字有相差,但相差不大。”
杜斯瑞便没再多言,他伸手拿过卷子,并未看,而是与徐冲说:“劳烦国公爷着人准备信封和火漆。”
徐冲忙让人去准备。
自是很快有人就拿来了这些物件,杜斯瑞亲自把卷子放进信封之中,弄上火漆。
而后拿起腰间随身携带的印章。
裴郁看见他这个举动,神情微震。
他并不知道他们先前说的事,待见他这般做,却也反应过来了,他忙上前一步阻拦道:“杜先生,这事与您无关,您不必如此……”
“无事。”
“诚国公和县主信你,我这个当你老师的,自然也信你。”见裴郁依旧手扶着他的胳膊阻止他盖章,他又言:“还是你不相信自己?”
裴郁听到这话,目光怔松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杜斯瑞拂开裴郁的手,亲自往上盖了自己的私印。
再想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裴郁目光触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虽是私印。
可杜家长子、有间书院院长这两层身份的堆加,足以让这一封信变得更加沉重有力起来。
杜斯瑞盖完印子便把手中的信封递给了徐冲。
“之后便劳烦诚国公了。”
徐冲接了过来,看到信封上的印章,他心中也有触动。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再不去,今日就怕进不了宫了,而晚一天,其中的变数也就越大。
他当下没有犹豫,接过信就说:“我现在就去。”
“徐叔……”
裴郁看着徐冲张口。
却发现自己能写得一手锦绣好文章,此刻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杜先生,如此。
对徐叔,他亦如此。
还有徐琅、霍姨、长幸……还有她。
他们对他实在太好了,好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能怎么回馈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徐冲岂会不知他要说什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回来。”
然后便环视四周。
霍七秀看着他说:“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徐冲听到这话,心中稍定。
“阿爹……”
云葭看着他,心有担忧。
徐冲见她一脸紧张,笑着安慰道:“别担心,阿爹不会鲁莽行事的。”
云葭听他这样说,也总算松了口气。
她跟徐冲说:“我们在家里等阿爹回来。”
徐冲笑着点了点头。
他未再多言,拿着手中的信,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而就在徐冲出发准备进宫的时候,忙碌一天的袁野清也终于得以去礼部查阅今次桂榜上那些考生的考卷了。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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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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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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