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的雾气在眼前轻撩,带着丝丝暗香,呼吸也变得被火炙烤着般变得灼热。
顾昀看着她们,心却似被冰水浇下,倏而冷却。
“出去。”他转过头去,嗓音带着胸腔的低鸣,平静而沉厚。
两名女子讶然相视,一女眼波微动,片刻,抬起柔若无骨的手伸向他的背上,语声绵绵,“君侯……”
哗的一声水响,顾昀的手臂突然向后用力一拂,女子猝然惊叫着跌向后面,漆屏砰地被撞倒在地上。另一名女子大骇,忙过去将那女子搀起。两人神色慌乱,再不敢造次,忙匆匆一礼,退了出去。
顾昀在浴桶中一动不动,少顷,忽然,他从水中站起来,离开浴桶。
一旁的椸上挂着崭新的衣袍,顾昀心中一阵厌恶,碰也不碰,径自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快步走出了屋宅。
西庭的正房,大长公主仍未歇息,却坐在案前,手执细狼毫,蘸着丹青,在洁白的纨扇面上细细描画。
外面忽而响起家人的声音,似阻止什么人,未几,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骤至,只听铛的一声,一样物事摔在地上,碌碌滚至大长公主案前,却是一只错金博山炉。
大长公主诧异抬眸。www.sttgxcl.com
顾昀站在面前,冷冷盯着她,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这是何意?”
博山炉摔裂的镂花中,温香淡淡。这时,一阵急促的窸窣声又至,两名女子进来伏跪在地上。她们身上衣衫稍稍凌乱,似是匆忙穿上的,脸上表情惊惧而苍白。
大长公主见状,心中已是明了,未几,却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笔搁下。
“倒不愧是我的儿子。”大长公主笑笑,片刻,悠然挥手,让那二女退下。她看着顾昀,“不过是两名女婢,还有点安神助兴的香,我儿不喜?”
顾昀目光逼人,“是新安侯的意思?”
大长公主轻笑,“是不是他的意思又有何妨?”她伸手拢拢身上的狐裘,目光在顾昀的脸上流转,“昀,我知你不喜他,可顾窦两家要修好,还须靠你不是?”
顾昀怒极反笑,“那是你爱做的事,勿扯上顾氏。”
“哦?”大长公主亦笑,“是么?我今日遣人去顾氏说要留你一宿时,那边可答应得爽快。我儿以为却是何故?”
顾昀目光如冰,冷嗤道:“自是大长公主威仪无边。”
大长公主却不以为忤,双眸扫过顾昀年轻的脸庞,神态悠然。“我知道你的心思。”她慢慢地说:“你和你父亲一样,一心想着立功疆场,拜将封侯,挣下荣光无限,可对?”
听她忽然提到父亲,顾昀神色凝住。
“莽夫。”大长公主声音突地一沉,唇边笑意消敛,双眸明亮,“你以为你拼命便会如意?你二叔父亦是拼命,落下重伤,却又如何?若无我和窦氏力阻,你以为皇帝不敢换了大司马?”大长公主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微扬,“你看看你身边的校尉郎官,庶族占了几人?再看朝堂上的三公九卿及列位属官,庶族又占几人?皇帝雄心勃勃,无论顾氏还是窦氏,如今天下士族都绑到了一处;你再出色,亦还是士族中人,却妄想想避到何处!”
顾昀睁大眼睛望着她,脸绷得紧紧的,只觉身上血液冲撞。
大长公主亦直直回视,目光锋利,似可穿透一切。
室中静得落针可闻,地上,博山炉中的香早已熄灭,香气散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夜里渐起的丝丝寒气。
见顾昀不语,大长公主暗暗松下一口气,过了会,唇边再度漾起淡淡的笑意。她离开案前,走到顾昀身前,看着他,眸光温和,轻叹口气,“这许多干系,阿母亦是难为。不过昀可细想,阿母何曾害你?”
顾昀深深地盯着母亲,心中无数思绪翻滚纠结,他的目光渐渐黯下,却泛起一层莫辨的黝光。
“你何曾拿我当过儿子?”少顷,只听他低低开口道。说完,决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何万进到西庭室中的时候,只见大长公主倚在几上,以手支额,不知在想什么。面前,两个家人匆匆忙忙地收拾着地上一只摔得变形的博山炉和散出的香灰。
他想起刚才看到武威侯直冲冲地走出门去,似带有怒气,再观此情景,心中不禁一叹。
“公主。”待家人退下,何万上前,向大长公主一礼,低声道。
大长公主抬眼看看他,“回来了。”声音淡淡,似失了些中气。
何万颔首,“是。”
“见到他了?”大长公主问。
何万答道:“见到了。”
大长公主抬眸,“怎么说?”
何万看看她,恭声道:“他说,近来身体不适,恐难承情。”
大长公主没有言语。
何万稍稍瞥去,却见她目光微垂,似看着放在案上的一只小妆盒。
“如此。”片刻,大长公主道。
何万想了想,问:“小人是否过两日再去见他?”
大长公主却摇头,一笑,“不急。”她看看何万,“你去歇息吧。”
何万应了声,向她一礼,转身走开。没走几步,他突然回头看看大长公主,心中一定,停下脚步。
“公主。”何万道。
大长公主看过来。
何万犹豫一下,低低地说:“武威侯虽执拗,却到底是公主亲子,公主勿虑。”
大长公主微诧,看着何万,少顷,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望着榻旁花枝般伸展的铜烛台,点点烛火琳琅明灭。心中长叹,这世上,最教她拿不住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亲子了。
“我知晓。”她应道,似包含着无限疲惫。
何万不再多说,告声礼,退了出去。
“京畿附近农田,为各乡邑所有。今京中贵家,纷纷在承光苑附近置地建宅,强占农田,少则数十亩,多则几百亩。农人怨声载道,上告京兆府,无人理会。”玉华殿上,谒者杨铮手执玉圭向皇帝禀告,声声掷地可闻,“上月二十七,京畿乡邑失地农人联合再至京兆府上诉,竟被反诬作乱,当场打伤十余人。”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议论纷纷,京兆尹吴建则面色阴晴不定。
皇帝高高端坐上首,垂下的冕旒之后,目光淡淡扫过下面的众人。
“臣有一言。”吴建上前禀道,“谒者此言不实。京兆府从未接到农人告状。且据臣所知,京畿农田虽确有建宅之事,却有买卖,何来强占一说。”
听到这话,殿中有几人颔首附和,议论声却倏而收下许多。
站在中大夫之列的王瓒瞥着吴建,不由在心中一阵冷嗤。
吴建出身淮南大家吴氏,今年刚由京中士族保举,从属官升上京兆尹。此人才干说不上,做事却还踏实,只是仍少了些头脑。
杨铮此人,出身庶族,去年以郎官之身拔为谒者,靠的就是些揣摩的本事。贵族占田建宅一向层出不穷,京中世家,哪个没有?京兆府也有难处,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习以为常的事情,如今突然被摆到玉华殿上来说,杨铮必是有所倚仗,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吴建不出声便罢了,追究下来,只消推说不知,顶多是督察不严的过失;可如今他一口否认,到时证据确凿,却是渎职的大过,京兆尹便该换人了。
这都想不明白。王瓒暗自摇头。
“京兆尹既有疑问,下官可将证据出示。”果然,杨铮看了吴建一眼,忽然从袖中拿出几份文书来,捧在手中。
吴建见状,面色一变。
宦官将那些文书从杨铮手上拿起,呈与皇帝。
“此乃臣在各家地主手中收得契书,”只听杨铮继续道,“上面条款印鉴俱是明了。承光苑附近乡邑,素来水土丰足,膏腴之地,每亩价在一万至二万钱之间,而普通田地,最低也可卖至五千钱一亩。而这些契书之中,均价不足一千,敢问京兆尹,如此情形,可算得强占?”
吴建面色隐隐发白。
不等他开口,杨铮又道:“至于京兆府包庇伤人,事发至今未出十日,所伤农人臣皆已备案,可随时传讯。当日有众多行人目睹,亦有证人可传,陛下明鉴。”
吴建闻言大怒,看向杨铮,厉声斥道:“明堂之上,尔安敢惑众!”说罢,即转向皇帝,俯首便拜,“陛下勿信小人谗言!”
“谗言?”皇帝声音缓缓,将手中的契书翻了翻,突然啪地摔在御案之上,陡然发怒,“身为京兆尹,竟任由治下颠倒,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吴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郭淮!”皇帝看也不看他,沉声道。
“臣在。”御史大夫郭淮出列一揖。
“朝后会同廷尉署,往京兆府彻查此事。另,承光苑外所有宅地,已建或未建的都造册登记,若果真有属强占强买,即命退还,契书作废,先前所付之资不得索回!”
“臣遵旨。”郭淮恭敬礼道。
皇帝冷冷地将目光扫过群臣,怒气仍存,声音威慑隐隐,“朕就不信,刹不住这邪气!”言罢,他命令退朝。众臣应诺,上前行礼,皇帝却不等礼毕,拂袖而去。
天子盛怒离开,朝会在尴尬中结束,众臣纷纷退出殿堂。
王瓒随人流向前,走下玉阶的时候,不禁回头望了望。只见吴建仍跪在殿堂上,他旁边,几名平日里交好的大臣似乎想上前去劝,却行动犹豫,未几,也跟着别人出来。
皇城上的天空被厚厚的浓云裹着,有些憋闷。王瓒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压抑,望望上方,脚步却快了许多。
突然,他看到顾昀的身影从不远处过去,心中一动。“甫辰!”他喊一声。
顾昀闻声回头,见是他,停下步子。
王瓒口中不住告礼,分开众人,朝顾昀快步走去。
“午后东校场蹴鞠,去否?”王瓒问。
“午后?”顾昀抬眼看看天,片刻,点了点头。
王瓒笑笑,舒口气,觉得今日终于有了些乐趣,转身离开。
日头在午时终于露了一会脸,正当京城的人们以为这半阴不晴的天气要结束的时候,日头却又躲进了浓云之后。
宫城边上的东校场中,一众子弟的蹴鞠之戏却正热闹。
一只蹴鞠被踢得在校场上空高高飞起,片刻,直直落下。早有人奔至其下,准备接走。不料,眼见着蹴鞠要落到脚下,旁边却突然闪出一个人来,风一般地将蹴鞠截下,转身跑了开去。
“孟达!后面!”刚换下场来的王瓒朝张腾猛然大喊。
张腾回头,急忙带着蹴鞠一偏,躲过后面的暗袭。
王瓒大笑。他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顾昀在一块草地上仰倒,也走过去。
他们两人午后来到这里就上了场,整整练了一个时辰,直跑得浑身几乎虚脱才肯换下来。
王瓒亦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的浓荫,只觉虽累极,却爽快得很。
他转头瞥瞥顾昀,只见他静静躺着,领口扯得敞开,双目闭起。王瓒亦合眼,片刻,道:“六安侯那儿子被你的蹴鞠击得腹痛,方才寻医去了。”
顾昀没有说话。
“今日何以这般猛力?”王瓒慵懒地问。
顾昀的眼睛微微睁开。头顶,天光透过树荫,白灼刺目。
“仲珩。”他忽然出声。
“嗯?”王瓒应道。
顾昀问:“当初从军出塞,可是你自愿的?”
王瓒讶然,侧头看去。只见顾昀眯眼望着头顶,眉间微微蹙起。
“不是。”王瓒淡笑,拔下旁边草中的一根青荑,在指间把玩,“可愿不愿皆由不得我。”他睨睨顾昀,“你呢?”
顾昀没有答话,却仍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王瓒素知这人喜欢话说到一半就不见下文,撇撇嘴角,将手中的草叶丢到他脸上。
顾昀拂去草叶,望过来。王瓒正待再问,却忽然听到张腾的声音,“仲珩!”
王瓒望去。
只见张腾奔跑过来,浑身大汗淋漓,挑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向后躺倒,口里喘气,“累死了!爷爷!”
王瓒无奈地瞅了瞅他。这人自从在军中当了一回军司马,便学了一身行伍中的习气,开口闭口总爱带上一句粗口。
文远侯也不管管。王瓒心里想着,踢踢张腾的脚,道:“起来,不知疾走而倒易猝死?”
张腾把王瓒的脚撂开,“嘁”一声,不屑地说:“那等弱病,怎缠得上都尉我。”
王瓒不再理他,闭目养神。
“哦,是了!”这时,张腾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坐起身来。看着王瓒,两眼发光,“我昨日过东市,你猜我看到了何人?”
王瓒眼也不睁,“何人?”
“姚扁鹊!”张腾道。
王瓒一愣,睁开眼睛看他。
不远处,顾昀也忽然望了过来。
张腾笑着说:“我那时路过一间布铺,瞥见一女子在挑布,虽戴了幕离,却是撩开的,正是姚扁鹊!”说着,他一脸兴奋地问王瓒,“你说姚扁鹊如何来了京中?”
王瓒别过头去,声音像蚊虫哼哼,“我怎知道。”宜春亭会那日,张腾有事去了别处,故而不知姚馥之到场之事。
张腾挠挠头,自顾自地叹息,“我那时可真想去同她招呼,却见她身边带了仆婢,怕失了礼数。”
王瓒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翻出来。这小子见了那妖女倒是知道礼数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无讽刺地说:“是啊,如此佳人,下回再见可不知何时了。”他倒宁可张腾粗人做到底,上前大声叫她“姚扁鹊”,把那妖女当游医的事抖得人尽皆知才好。
张腾却似没察觉到他的语气有异,看看身后,奇怪地问王瓒:“阿四不是在你身旁当了家仆?如何不见他来?”
王瓒不答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顾昀,岔开话,“我听说下月羽林期门要在鲸池演练水战?”
顾昀本听着他们说话,突然闻得王瓒问自己,看看他,颔首,“然。”
王瓒想了想,“下月?不就是濮阳王入京?”
顾昀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然。”
众人皆一阵默然。
濮阳王,名钦,昭皇帝的第八子,穆皇帝和大长公主的庶弟,今上的皇叔。
传说昭皇帝甚爱此子,刚及冠时,就将富庶的胶东赐予他为食邑,封为胶东王。王钦也颇有才干,文墨射御,无一不通,声誉远扬。昭皇帝病重之时,朝中还曾在已立为太子的穆皇帝和胶东王之间有过一段争执。幸而昭惠何皇后的母家何氏当时强势,联合支持太子的众臣力挽狂澜,最终,昭皇帝在去世之前,下诏立太子为新君,而胶东王被改封为濮阳王,远赴巴郡。
许是昭皇帝爱子心切,担心自己去后,濮阳王会受人报复,故而将巴郡这山长水远之处封给他,让他远离京城是非。可这么一来,却着实给穆皇帝留下一个头痛的大难题。
巴郡山高水深,易守难攻,向来是要塞之地。濮阳王到了巴郡之后,笼络当地豪族土人,迅速稳住了根基。郡中多有盐卤,濮阳王着力开发,获利颇丰;又为人豪爽慷慨,厚待百姓,在短短几年间人望骤起。穆帝那时方即位,北方鲜卑一度作乱,他无暇南顾,待胡患稍解再回过头来,濮阳王已将巴郡牢牢抓住。朝廷虽在巴郡有行政治军之权,暗中也换掉不少亲濮阳王的人,却仍是拿他无可奈何。巴郡百姓中知濮阳王而不知朝廷的,大有人在。
此事始终是穆帝一朝的心腹之患,穆帝在位十余年,与濮阳王之间的暗中交锋各有输赢,却始终悬而未决。如今新帝御极,问题自然又摆到了新帝的面前。
前年一场大火,将昭帝陵寝的山林建筑毁去大片。今上命重新修整,工程在去年入冬前完工了。本年恰是昭帝冥诞六十整,天下宗亲皆至帝陵拜谒,濮阳王亦不能例外。开春时,巴郡便有文书传至御前,言濮阳王五月来谒。
今上即位时,濮阳王称病,只派了丞相来贺。而今年将至的会面,竟是今上登极以来第一次与濮阳王相见。此事干系重大,朝廷严阵以待,鲸池水战便是其中一项。
巴郡有大江横贯,其中土勇犹以善水战著称,而京中羽林期门亦素有演练水战的传统,楼船兵甲皆天下精锐,纵观前后,今上挑这个时候观演便不难理解了。
乐安宫的景仪殿上,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皇帝和下首的广陵长公主王宓洗漱净手,让宫侍撤去案上的食器。
“陛下今日少食,可是不合胃口?”太后向皇帝问道。
皇帝笑笑,“母后多虑,今日天气闷热,儿来前用了些瓜果,故而少食。”
太后颔首,王宓却在一旁道:“儿昨日与皇兄共膳,皇兄也所食无多,依儿所见,皇兄定是为八皇叔的事烦恼所致。”
皇帝瞪了王宓一眼。
“哦?”太后看着皇帝,问,“果真?”
皇帝在席上向太后一礼,“母后勿忧。”
太后笑笑,叹了口气,缓缓道:“想当年,先皇亦是为这濮阳王之事烦恼得常常吃不下饭,如今,却到了陛下。”她看向皇帝,正容道:“然陛下须谨记,长河非一雨之功,万里非跬步可就,濮阳王之事久矣,岂朝夕可解?而陛下身体关乎天下,若有所损害,则万事迟滞,其利其弊,陛下自省之。”
皇帝闻言肃然,向太后端正一拜,“儿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看着皇帝,脸上缓缓露出笑意。她让皇帝起身,教宫侍去盛些汤羹来。
“若说担心,母后倒更担心蓬莱宫。”她笑意盈盈,道,“陛下登极已三载,后位人选也该考虑了。”
皇帝一怔,笑笑,没有说话。
“皇兄后宫中不是有几位?”王宓眨眨眼,道,“儿见李夫人、梁夫人皆是贤惠的。”
太后笑起来,“稚儿,皇后岂是光贤惠就能当的。”
王宓脸一红,吐吐舌头。
太后却不再说下去,看向皇帝,和声道:“此事我已同太常说过,陛下也当心中有数。”
皇帝颔首,“儿知晓。”
顾昀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近全黑了。
他径自往汤室中洗浴一番,换好干净的中衣,走回房中。
“公子。”侍婢绿芜和另一名小婢见到他,忙上前一礼。
顾昀颔首,到椸前拿起一件外衣,在身上穿起。绿芜见状,忙走上前去,伸手为他系衣带。
“不必。”顾昀却道,推开她的手,自己把衣带系上了。
绿芜的手停在空中,看看顾昀,收了回去。
“大司马可用过膳了?”顾昀一边低头整理着衫上的皱褶,一边问。
绿芜忙答道:“未曾,大司马那边刚来了客人,此时当正在堂上招待。”
“客人?”顾昀一讶,看着她,“谁?”
绿芜微微垂头,“婢子也不认得,听说是去年来送银瓣杜若的友人。”
顾昀怔了怔。
去年他一回到家中,便闻得叔父友人曾送来银瓣杜若的事。银瓣杜若乃奇珍药材,却早已罕迹,便是在京城之中也是有价无市。顾铣的身体在顾昀出征之时便已是日益沉疴,而银瓣杜若有吊命的奇效,若非他,顾铣怕是撑不到陈扁鹊来的。
如今听到那友人来了,顾昀心中一热,忙将衣服整好,转身走出门去。
绿芜一声未出,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片刻,回过头来,却发现不远处的案上躺着一样物事。她走过去,只见那是一枚白玉坠,青丝络起,却无雕无饰。她看了看,认出来。这是去年君侯征战时带回来的,不知来历,君侯却日日将它收在身上。
如今却不知为何落下了。绿芜想着,走过去,正要将那玉坠拿起,却听到顾昀的脚步声又匆匆地回来。
顾昀走进室中,目光扫了扫,落在那白玉坠上,神色忽而一松。他上前将白玉坠拿起,看了看,握在手中。
“我晚些回来。”他说。
绿芜未及答应,他的身影却再度消失在了门外。
灯台早已点起了烛火,将回廊照得明亮。
顾昀一路走到顾铣宅院之中,登阶上堂,却不见人影。几个家人正收拾案上的食器,见到顾昀,纷纷行礼,“公子。”
“大司马何在?”顾昀问。
“禀公子,大司马方才与客人共过膳,现下都往东庭去了。”
顾昀颔首,又往堂后走去。
东庭灯火通明,顾昀还未到门前,便已闻得里面笑语声声。门前侍候的家人见到他来,忙进去通报,未几,请他入内。
顾昀知道那送来宝药的叔父友人也在里面,稍整衣物,走进门去。
室中灯光璀璨,香烟淡淡。顾铣倚在榻上,二叔母贾氏端坐一旁,当看清下首二人时,顾昀脚步微滞。
姚虔面容清癯,衣冠楚楚。
旁边,姚馥之端坐席上,面容映着融融烛光,皎洁如月。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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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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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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