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阁小说 > 言情小说 > 汉宫椒房 > 第 320 章 汉宫未央
  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

  两人至椒房殿,看到殿樯院内众人皆跪伏于地,神色悲怆,甚至连刑经娥都跪在正殿的门外,双肩抖动。

  不至于吧?只是收个玺绶,被请去问话而已,连闭殿思过的命令都没有,怎么弄得跟发生了国丧一般。

  “陛下有旨,请皇后接旨!”刘敢喊了一声,周围却似没人听见一般。

  “这...”刘长乐经常跟卫子夫打交道,深知她吃软不吃硬,此番长安骤变,无论前因后果如何,刘氏宗亲在刘琼的安抚下,不主动作死的都未受损伤。

  再加上皇后对宗室的多年照拂,他也不想过于逼迫椒房殿,遂转身找起熟悉的人来,“归岚,攸宁呢?计蕊或者倚华在不在?去请皇后开殿门,接旨啊!”

  归岚勉强止住哭声,道,“不...不在...”

  “那皇后呢?你们哭什么?!”刘敢追问道。

  “皇后已薨!”在宛丰的搀扶下,邢经娥缓缓起身,满脸泪痕,却是咄咄逼人的模样,“我不管两位是怎么来的,奉的旨是真是假,椒房殿盖不领受,哪来的,滚哪去!”

  此话说得特别不客气,而且宛丰带着身后的人,就想动手赶他们出去。

  此举顿时激得李敢就想让人动手,刘长乐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他,不可置信的问道,“皇后薨了?如何薨的?你快开殿门,陛下只命我等来收皇后玺绶,并派车马请皇后置建章宫问话!没有其他赐死亦或废后的意思!!快救皇后!!”

  “是啊!”刘敢也反应过来,此刻皇后最重要,“犯下如此大罪,陛下还有回心转意之余地,快宣医官救皇后啊!皇后不是常劝陛下轻缓刑罚么,如今长安巫蛊骤变牵连这么多人,若无皇后亲去诉说,你们还想更多人...”

  越说话,邢经娥憋回去的眼泪便落得愈多。

  刘敢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己说错了,如今皇后死了,才是想救更多的人。

  此事前因后果都不甚明晰,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刘彻,也是相信太子的,那么这或许就是个天大的误会。

  皇后和太子因身份,或许可以逃脱一死,但其他的人呢?

  如今谁参与,谁没参与,都要互相一一作证查实,皇后死了.....很多人可以咬死自己没参与,从而脱身。

  看着刘敢似乎明白了,邢经娥却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众多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这尖锐的笑声分外突出,令人心悸。

  宛丰红着眼睛,心疼的撑着邢经娥,又为她开心。她知道,这些年为了明哲保身,为了仅有教养之情的昌邑王,邢经娥总是压抑着自己,不能与椒房殿众妃嫔靠近太多。

  邢经娥是落寞的,甚至只敢在请安时,小心翼翼的在椒房殿想办法多坐上一阵子。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跟皇后等人站在一起,却是在皇后崩逝之后,其中的悲伤和开心,实在难以言说!

  谁说现实残酷无情?有些靠近与敬仰,纵使有千百个残酷的现实阻挡着,也终究有破墙奔赴的一天!

  邢经娥目光一一略过前来传旨,却惊诧的奴仆,最后目光落在刘长乐身上,冷笑道,“宗正,还救皇后么?”

  救皇后?

  多么讽刺,人死了,知道要救了。

  皇后领着那么多人喊了多少年的‘救陛下’,半个多余的人、半个相帮的字都没有,此刻却都想着要一具皇后尸骨来庇佑他们。

  人心啊......

  “我...”刘长乐四下看了看,这些日子的反转太多,他也拿不定主意啊!况且,皇后死了?真的么?

  “呵!”邢经娥哪里有不明白的,嘲弄的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两人,低头吩咐宛丰,“开殿门,让两位亲见皇后,以便复命!”

  殿门推开,一身绀色正服高高的扬挂在梁上!

  不是卫子夫还能是谁?除了她也没人敢如此穿戴了,刘长乐和刘敢双双后退两步,这......

  后面几个跟着来的宫中普通侍从,扑通一声跪倒在旁,还有几声干呕迅速传来。刘敢回头才发现这场面顿时吓趴了大半人,竟然连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不由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

  但两人也顾不上苛责,只得到一旁悄声商量。

  商量半天,等邢经娥都已经将卫子夫尸身放了下来,他们还没有一个定论。

  抚过卫子夫的面颊,冰凉又丝滑,虽然有细纹褶皱,但邢经娥看着,就是觉得她温柔,这些被俗人嫌弃的岁月痕迹,丝毫没有影响皇后的美丽。

  这是邢经娥亲手上的妆,此刻却觉得总是哪里不完美,大约是光线不好,归岚和简绿总是遮盖不掉卫子夫的颈间勒痕,邢经娥越发觉门口的两人碍事挡光,“两位还不走?”

  “这,如何复命啊?”

  “要不...把玺绥拿走?”

  玺绥?做梦!!

  “你们谁敢来碰皇后一下试试!!”邢经娥狠厉道,“当了这么久的官,如何应付陛下还要我来教不成?你们再不走,天黑之前可到不了建章宫,至于如何复命,难道你们平日不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原来还添油加醋多进谗言!”

  刘长乐顿时觉得这也是种办法,多做多错,不如就当个傻的传话之人,先将皇后自尽的事实告诉陛下才是,“臣等先行告退!”

  邢经娥目送走了步履匆匆的两人,回到殿内不知做了多久,才见到跌跌撞撞的公孙遗进来。

  并不高的台阶,磕倒了三次,才涕泗横流的跪进殿内,“皇后....”

  再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邢经娥又擦去不由自主垂落的眼泪,才缓缓起身,“大人,皇后身后事不必您多费心,只望我在未央宫内做的一切,您权当不知,自会有人救您。”

  “邢经娥...”公孙遗哽咽数次,才堪堪将话说全,“太子府良娣等人已全数自尽而亡,博望苑幸存之人也尽数下狱。臣从当初愿意接领少府开始,就料到会有不得善终的一天,何必皇后临终费心安排,臣,还不屑做临阵倒戈贪生怕死之辈!”

  “长安死了很多人,皇后想我们都能尽力活着。”

  公孙遗却道:“臣会尽力活着,但不会苟且偷生!皇后虽然不在了,但未央宫有臣在,便不会乱!”

  邢经娥转头望着似乎只是安睡的卫子夫,温柔的说,“这是你的愿望,但你看,你死了,就是有很多人不听话!不过没关系,很多人见你死得轻飘飘,见卫家之众退出朝堂没得轻飘飘,就以为大厦将倾,钻营可幸存,可替代...却忘了...这里是大汉未央!这黎明不来,还没了继续洒血的先锋,迎接他们的,可就是更多的人命!”

  “邢经娥...”公孙遗望着她手上的匕首,转头又见殿门都是她宫中的人,突然有些后怕,要是他此刻没有顾念卫子夫的赏识,拒绝了盖侯帮他做伪证,以便脱身而去的好意,也许邢经娥就要让他给皇后陪葬了。

  “嘘!”寒光一闪,匕首被收回袖中,没办法,尹婕妤不知去忙什么了,满宫就她最大,就她说了算。

  当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这个绝对的话语权时,没有几个人肯如卫子夫那般恪己良善,邢经娥笑得有些邪,“公孙遗,之后几月,大家都会说长安死伤都赖此祸,可本宫觉得,死伤似乎才刚刚开始,你说呢?”

  公孙遗依然站得笔直,“......臣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等一等。”

  邢经娥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公孙遗也不敢多问,如今宫里都是疯子,而他偏偏甘心服侍这些还有底线的疯子。

  夜深了,四周都安静下来,是这么多天来最安静的一晚,只是再没有了温柔和善的人坐在正位,细声果决聊着天下家国了。

  椒房殿倒是真的人多了起来,白天不敢来的,如今都来了。

  祭拜、上香、行礼,却都不敢靠近邢经娥,倒是最先过来颜容华倒是把一切安排得很好,然后跟公孙遗商量,“虽然要等圣旨回复,但该备的东西总是要备的,等太子....等......等一切过去,皇后还要入茂陵为安。”

  “入什么茂陵!”邢经娥似乎疯了,立刻站起来反驳道,“你一个容华也配和少府令议事?公孙遗!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皇后生前自有安排,你是一个都不想听了么?”

  颜容华也火了,吼道,“你要如何?听你的,就让所有人趁着陛下未有明旨时,不管不顾的来祭奠么?你看看这拥挤的人潮,焉知半个细作都没有?挖出的桐木人你都忘了么!太子流落在外,万一此举触怒陛下,被小人栽赃,皇后一人担责的努力尽数付之东流!你要她死后都不安么?”

  “你是盼着昌邑王能顶替太子吧?”李八子也掺合进来,“别以为皇后不在,你就有机会!”

  邢经娥:“再多说一句,本宫要你命!”

  “你敢在这椒房殿杀人么?我偏不住嘴,凭什么听你的?”

  邢经娥渐渐失了耐心,“我说了,听我的!”

  “为何要听你的?你说是皇后说的,就真是皇后说的么?有人作证么!!”

  眼瞅着就要吵起来,公孙遗急得直跺脚,“祖宗哎!这里哪里是吵架的时候!”

  “那就听我的!!!”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沙哑的冷叱!众人看过去,才见鬓发散乱,消失了快一天的尹婕妤,领着文校尉等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后面,似乎还押着一个人......

  “瑕心?”攸宁率先叫了起来,却被文校尉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

  大约是被椒房殿满目皆白的场面刺激了,瑕心激烈的挣扎起来,刚要跪下却被文校尉拎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尹婕妤清脆的一巴掌,“你也配跪!见到皇后如此结局你不心虚么?要不是你令韩说藏起了陛下送皇后的生辰礼物,会有如此横祸,血满长安么?”

  还有生辰礼物?

  亲近之人皆知,刘彻总是会在七月的某天,送椒房殿一份礼物,作为生贺,日期不定,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后确切的生辰日期。

  今年,皇后怀疑刘彻出事的那几天,总是托人打听是否有物件送回长安,总是没有回复......

  如果生辰礼物及时送到,或许,那个反常的旨意,不得消息的请安,挖出桐木人的逼迫,都不会被当成刘彻或许已死的佐证。

  “为什么?!!!”攸宁崩溃上前,拼命的撕扯瑕心,“她待你如此之好!恨不得把你当成亲生的妹妹!!为什么?你不是郦苍的徒弟么?皇后那么维护你,呵护你,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好了!”尹婕妤似乎不愿意多说,让文校尉派人拉开嘶吼的两人,“先关起来!”

  邢经娥盯着瑕心被拖走的方向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这就是你去做的事?”

  尹婕妤避而不答,淡淡的道,“你别疯了,皇后不想未央宫给她陪葬。”

  ......

  大约是这句话戳中了痛点,邢经娥再没多说什么,沉默的伫立一旁,听尹婕妤安排。

  人潮熙攘,这夜,椒房殿像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夜,或哀泣,或哭嚎,几乎迎来了所有未央宫的奴仆和官员。

  外面有不少动手的,呵斥恐吓前来的所有人,‘尔等不知这是犯上作乱么?祭奠犯罪之人,若让陛下得知,定诛九族!

  然而还没等这句话多说一遍,就似被人捂了嘴,悄无声息的拖走了。那些被吓到,想往回走的人,却再转身瞬间,见一素衣丧服的男子,持剑站在了椒房殿檐上。

  ‘是卫家二公子...’

  ‘莫退了,我刚刚看见少府的官员也来了不少。’

  ‘往前!’

  不知是谁喊了几句,略有停滞的人流,齐齐望过去后,便都继续进殿祭奠。有人撑着,有人默许,他们还怕什么?

  谁都不知道明日太阳升起,他们又将忠诚于谁,服侍于谁,又背叛了谁,就让这夜,再听一回真正的心声吧!

  这一夜,就像是偷来的,未央宫内皇后崩逝,陛下未派人接管,宫中所有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椒房殿享受了从未有过的朝拜!

  此夜过后,黎明微启,不管是否进殿磕过头,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散了,此后,这夜发生过什么,再无人提起只言片语。

  尹婕妤接待了卫不疑,“辛苦二公子,卫府可好?”

  “满府素缟,好多人的身后事要办,但一夜时间,也不耽误什么。”短短几日,一直当弟弟的卫不疑,似乎瞬间成熟,变成了第二个卫伉,“幸我承办过家兄丧事,如今,也不会慢待了谁。”

  尹婕妤等人沉默,深深回礼,“未央事多,还请公子转达我等心意。”

  “自然。”卫不疑回礼,起身偏头看了一眼殿内的卫子夫尸身,又郑重行礼,“姑姑身后事,深谢各位!”

  “诺。”尹婕妤身份本是高于卫不疑的,此刻却心甘情愿答了一声‘诺’,身后无人觉得不妥。

  送走了卫不疑,公孙遗才上前来禀,“陛下车架,并未离开,好像....是被遗忘了。”

  “也好。”尹婕妤命文校尉先去检查,转头问邢经娥,“皇后可说,她要待在何处?”

  颜容华疑惑,“椒房殿为何不能待?”

  自然不能待,皇后抛下了陛下,连旨意都不愿意等,椒房殿又何必等人来赶,邢经娥深深的看了尹婕妤一眼,果然,有些人天赋异禀就是能洞察人心。

  “长乐宫。请姜叹,姜尽沙,安置皇后尸身。”

  不是元睿,是姜叹?谁都没有想到,但到了长乐宫,尹婕妤等人才知道,为什么到长乐宫找姜叹。

  “黎明时分元睿家人来报,元睿自尽,唯愿待皇后下葬后,随葬。”姜叹似乎老了十岁,却在见到车架的时候,立刻挺直了肩颈,整衣上前,不顾众人目光和阻拦,亲手将卫子夫的尸身抱到了屋内。

  四姐,回家了,你说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你看,长乐宫里,我在呢!

  四姐,五哥都早就认出我了,你怎么一直都想不起来我呢?

  四姐姐,五哥说,你初进宫,就是在长乐宫的长秋殿,他后来曾带去病来这里喝酒,现在你睡在这里,好不好?

  尹婕妤也不想去探究,反常的姜叹与卫子夫有何纠葛,只是见他将一切安排妥当仔细,也终于放了心。

  众人就默默坐在了殿门口,等待建章宫来的旨意。

  一天过去,传旨的人,大约是迷了路,一直不见人影。

  李八子都忍不住喊饿了,苏文和姚定汉才匆匆赶来,“陛下有旨,皇后丧事从简。”

  尹婕妤眸光一凝,正要起身说什么,邢经娥却抢前一步,石破天惊的问了一句,“苏文,旨意是真是假?”

  姚定汉一愣,大声喊道,”放肆!你敢质疑...”

  苏文却阻止了他的呵斥,对视几瞬,好言好语的让姚定汉先去休息,“此刻也不是几句话能完事的,来的人跑了许久,不如带他们先去休息,我来说服众位嫔妃。”

  想着苏文到底是黄门,对内宫之事更加了解,姚定汉也不愿起冲突,又收了一袋钱财,这才干脆放手,带人离开。

  “苏文,看来你挣了不少,得了圣恩,都忘记了你本是谁的人?!”

  邢经娥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苏文,是她的人?

  “奴婢苏文,给邢经娥请安。”苏文跪得很是自然。

  “起来吧。”邢经娥神色冷峻,卫伉夺爵之后,她就怀疑陛下身边有李广利的细作,查不到是谁,还不会自己培养一个么?“陛下旨意是真是假,建章宫到底情况如何?”

  苏文起身,垂首答道,“陛下骤闻噩耗,昏厥吐血,又气愤难耐,已命人加速追捕太子。至于皇后...一切从简,未有明旨,原话是——‘先命人安置吧。’”

  “吐血昏厥?”颜容华怀疑,“真的假的?”

  苏文:“真的。可此事不会传出,自然也是假的。一切真假,凭容华心意。”

  “你倒是真的很会说话!”邢经娥似夸似讽,“既然安置,听我们的安置,你们也不算违背陛下圣意了。”

  苏文略有迟疑,“还请经娥莫要为难奴婢,茂陵皇后陵寝...是万万不可的,若日后真有机会,奴婢一定帮忙,但此刻,实在不可,还请经娥...”

  邢经娥开口,“不是茂陵。”

  “为何不是茂陵?”颜容华又开口了,“皇后陵寝修了这么久,为何不许下葬!?难道还要给你,或者那个钩弋夫人留着?做梦!若你们敢如此做...”

  “好了,”此刻并不是吵架的时候,尹婕妤只能问道,“皇后临终有安排?”

  邢经娥目光闪了闪,清嗓子道,“皇后不愿为难各位,自然有其他安排,择桐柏亭而葬,是皇后遗愿。”

  为何选这个地方?李八子还要再问,却被颜容华拦了一下,到底是有外人在,不要说太多。

  这个决议,无人理解,只能靠她们互相的信任,尹婕妤深知此刻没了卫子夫,更该她们团结一心,率先起来同意,“好,就顺皇后临终仁慈之愿,葬桐柏,车架你们也不必准备了,之前两位官员忘记带走的,正好派上用场,若陛下后面问责,只管来找我!”

  征和二年,秋七月,黄门苏文、姚定汉舆置公车令空舍,盛以小棺,瘗之城南桐柏,史良娣同葬。史皇孙、皇孙妃王夫人及皇女孙葬广明。

  八月辛亥日,太子于泉鸠自经而死。

  得到消息的那天,建章宫是如何的兵荒马乱,尹婕妤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见姜叹在卫子夫坟前絮絮说了许久,才上前插话,“邢经娥说,皇后生前命她把所有生辰礼物都烧了,可我们清点之后,总觉得或许有朝一日太子得雪冤,皇后有知,总是想要的。可今日太子已死,姜卫尉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呢?”

  姜叹拳头紧了又紧,终是盯着墓碑,松了口气,“前日裴夫人来祭奠,有一片卫大司马亲书的竹简,本是大司马夫人要烧的,后来阴差阳错落在她手里,此刻想要陪葬皇后,我同意了。如今王伟、许守、公孙遗都在您手下,若尹婕妤命他们处置好茂陵的皇后陵寝,陛下给的生辰礼物...便一同随葬过来吧。”

  这口气,似乎随葬过来,是给了刘彻天大的面子,文晓听着别扭,尹婕妤却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看似规矩却张狂的安排,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这种风格实在像极了卫子夫。

  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尹婕妤觉得姜叹就是最懂卫子夫的那个人,甚至卫步和卫不疑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听他的,似乎就能听到卫子夫真实的意愿。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莫名令人信服。

  “你想我怎么处置茂陵皇后寝?千万人盯着呢!甚至司马迁都派人来打听未央宫的一切,要定皇后的罪。”尹婕妤想想就生气,“要不是推给颜容华,我都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平时劝谏陛下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敢在此刻蹦出来给人定罪!”

  “你就不会毁了吗?”不在宫里,姜叹说话越发张扬。

  “毁了?”文晓忍不住插嘴,“如何毁?”

  “天灾,人祸,怎么挖出来修建好的,就怎么填回去。”姜叹是真的不想卫子夫葬回去,即使茂陵有卫大将军和嫖姚将军,但桐柏亭,就是比那里好。

  文晓:“因罪问责,会死人的。”

  姜叹抬头,平淡无波的反问了一句,“事已至此,还有谁不能死么?”

  文晓语塞,都说太子一战,长安血流成河,可之后太子不在,被陛下下令,牵连一众官员诛死下狱的,也不曾比那几日死伤得少。

  两位大司马死了,卫伉、公孙敬声、两位公主皆死,如今太子和皇后也死了,确实...

  没有谁不能死了。

  尹婕妤淡淡道,“我知道了,可...壶关三老已上书求情,陛下态度也似松动,若有一天椒房博望之冤被平反,皇后可入茂陵,那...何处可葬?要不要留个...”

  “不要。”姜叹见远处来了个中年男人,收住话头,起身行礼,为尹婕妤亲架车马,往城内缓缓走去。

  尹婕妤回头看了几眼,问道,“听你唤他梁公子,又让他守陵,可是皇后故人?”

  姜叹淡淡‘嗯’了一声,不想多做解答,只是说,“关于皇后身后一切,尹婕妤听邢经娥的建议吧,毕竟是皇后临终前愿意交托的人。皇后眼光独到,赏识之人必有可取之处。”

  尹婕妤点点头,宫中一切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她会有分寸的,“只是这本事,会是皇后跟陛下学的么?”

  姜叹不想作答,只是岔开话题,“史书声名,若颜容华应付不来,就不必过多争取了。什么惯例荣宠,都不是属于卫子夫的,外人也不必懂,何妨留些悬念给世人!卫家的兴盛、更始、造反,从未有先例,后面的人,也无从模仿。一向都是特立独行,皇后陵寝之事,身后声名之重,只要一个‘特殊’,就配得上卫家之风,其他惯例,都太俗了,尹婕妤可放手。”

  此话倒也中肯,尹婕妤很快接受了,“好。就毁了茂陵皇后陵寝,管他花费几何?皇后从未铺张一次,难道有机会,便再替她做一次绝无仅有的‘更始’!我会吩咐下去,卫子夫只葬桐柏,此后不移,不迁!”

  卫子夫?姜叹驻足,转头过来,似有泪光,“皇后还有话留给陛下?”

  “这...”卫子夫留给刘彻的局,马上就要开始了,尹婕妤藏得很好,连卫步和卫不疑都没说,姜叹怎么如此敏锐,一下就能猜到?

  “可以不告诉陛下么?”

  “我...”

  马车缓缓向前,姜叹抬了一下袖子,又很快的上了车架,坐在最前,给尹婕妤驾车,“算了,不必告诉我,皇后想怎样做,我都不会插手。”

  尹婕妤默默的叹了口气,想起火光冲天的那几日。

  “皇后,武将为任,有诸多考虑,晋升多凭借军功,那文官呢?”

  “其实,平常选用少府官员,我就模仿的陛下选贤之策。”卫子夫当时似乎说上瘾了,几乎是倾囊相授,“其实说到官员选举,总是离不开大司农和少府。原来选人为任,多因家世累积或者买官为任,可自陛下开始,自太学承办,可自荐来选,至当地为任,但这些人的官职不会过高。”

  “为何?又与国库有何相干?”

  “为了民生而已。”卫子夫真的是再了解一切不过了,“自匈奴归降时,贵族豪绅忙于生意,只谋私利,毫无捐资助边之大局观念,陛下所为,才真的显出远见来。为防豪绅做大与官员勾结,非特殊情况,太守等职,一律不得任用当地人员,皆归丞相选用。而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小吏推行政策应熟悉地方情况,因地制宜,所以多用当地人。若有成绩,经太守选举,可升至长安为任,过上几年,再外派出去。”

  “所以,少府令多从其他职位选调,很少有直接升上来的。”

  卫子夫那时接了不少奏报,匆匆扫过,皱眉沉思后提笔而写,嘴上却依然顺畅,解释得很仔细,“只有王伟和许守两人,与惯例不同,但这样的情况,赌的就是本宫看人的水准了,却不能经常如此,用人之道,胆大心细,你们以后也可参考,自行琢磨何谓赏识,何谓信重,何谓君臣之风!”

  自行琢磨君臣之风...

  尹婕妤想,大约再也没有人肯如卫子夫一般下功夫去理解大汉的文治武拓了。

  因为此刻,应该有更多人,来理解,卫子夫的每一步深意。

  征和二年癸亥,地震,茂陵皇后陵寝,毁。

  征和三年,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后修思子宫以寄哀思。

  思子宫建好的那天,尹婕妤带着瑕心,去见了刘彻。

  李广夫人宋氏,有一外室姊妹,名本名瑕心,造弃,改为母姓——‘莫’,经郦苍收养,入未央宫服侍数十年,后因李陵投降之事,对陛下处置心怀不满,常暗怀不轨之心,隔绝帝后书信,以致长安之祸。

  “陛下,你以为只有一个李陵么?你还记得李敢吗?”瑕心憋了二十七年的话,终于找到了机会。强忍着眼泪,句句逼问苍老年迈的刘彻。“他也是年少将军,军功赫赫,就因为他一时冲动,他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为亲伤人,他就该死吗?!李家将门,却都是悲惨收场,又有哪一个不是你亲手逼的?”

  尹婕妤随手给了她一巴掌,“为亲伤人不该死,动摇大汉军政,李敢就该死,后来六郡子弟又有谁能做到军政皆担,没了卫大司马,你们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来!你别拿流言蜚语来搪塞陛下!”

  “搪塞?”瑕心恨毒了刘彻,要不是卫子夫养育之恩压着,她早就疯了,“陛下那么明目张胆的袒护冠军侯也就罢了,确实李敢做错了,但李陵呢?李广利凭什么!你凭什么为了偏袒李广利,连法度、言官、礼教全都不顾了,就为了你的私欲和偏执,让逼入绝境的李陵将军再不能还朝归家,家人尽数被诛!!一切的结局,不是你的私心是什么?!你活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有家吗?不是想着总有皇后太子偏袒你,拉扯你,所以才不怕堕入深渊,任性的一味折腾么?我却偏要你尝尝失去至亲,家破人亡的滋味!”

  “如今,陛下再后路了,这种感觉应该和如今李陵的感觉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匈奴来袭了,他们在幸灾乐祸呢!陛下你听到他们的笑声了么,就是在嘲笑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在笑你啊!你以为你还能赢吗?”

  “你以为凭借卫伉和公孙敬声造的武器,养的战马就能赢么?”

  “没有将军了,没有了!你必输无疑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碧辉煌的大殿,回荡着瑕心尖锐的笑声,尹婕妤眼角滑落一串泪滴,这个时候,帝王才会懦弱得如一条老狗般,苟延残喘得令人恶心。

  她在想,到底,卫子夫是怎么爱上他的?他年轻时,真的那么完美过么?

  许久,看刘彻抖着声音要人拖走瑕心,在门外杖毙的时候。

  听着棍子砸在血肉上,尹婕妤才声音嘶哑悲凉的开口:“陛下,我们在未央宫等你的时候,曾经聊起李夫人。”

  “邢经娥说,别看李家打仗不怎么样,却出了个有武德的女子,以死,换了陛下心中的刻痕,让陛下总要记得抬举一下李将军。虽然只为私欲而已,但此番死前决绝,远超很多兵将之勇武,令人钦佩!那日,皇后亦深以为然。”

  “她...有话留给朕的吧?”刘彻光着脚冲过来,似乎看到什么希望,“你们故意的,你快告诉朕!!”

  平时卫子夫温柔耐心,哪怕最后两相生厌,都从未断绝建言劝谏,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就抛弃他了呢?

  “朕当时气懵了,真的不是有意,子夫一定能预料到的,一定能理解原谅的,对不对?”

  尹婕妤累了,她没有陪刘彻从青葱岁月到耄耋之年,实在没有爱心与耐心哄着如此无赖的帝王,“没有,陛下。”

  “怎么可能?!你骗朕,别以为你目前管着未央宫,朕就不敢动你,你若违逆朕,多得是其他人可以取代你!!!”

  “陛下,你还可以想起李夫人,毕竟你只是辜负了她的孺慕之情。可你再没资格想起卫子夫了,没有资格再提起她,因为你不止辜负与她的感情,还辜负了与她的岁月!”

  尹婕妤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能说出来了,“陛下,皇后不愿待在椒房殿,不愿入茂陵,不愿再劝你拉扯你!既然你自诩帝王不能回头,她便用最决绝的死,放弃这个昏聩无能的你!希望昏聩的帝王怕她!惧她!!甚至连提起她的名字都不敢!”

  “不!!朕后悔了!朕查了,朕知道他们是冤枉的,马上就会给据儿平反!”刘彻失去耐心,又不管不顾掐上尹婕妤的肩膀,不住的摇晃,“你说啊说啊!到底留了什么话!”

  “陛下,你是不是还觉得一切没有结局?”

  “说啊!!!!!卫子夫还有什么话!朕照做!”

  照做了,就没有遗憾了?他可以原谅自己,继续享乐,继续活着,那卫子夫岂不是白白死了,“之后的每一日,陛下都要记得,没有话,就是结局!死亡就是轻飘飘的结束,可你活着,就永远都结束不了。”

  就这样吧!

  刘彻从来没有感受过死亡带来的,绵绵不绝的钝痛,现在算什么?不过是刺激带来的愤怒与悲痛罢了。

  等他日后,看见未央宫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与卫子夫相关的东西,再想起妻子因他糊涂,自绝而死,那时湮没全身的痛苦,才是他该领受的!

  “朕要她活着,活着看到这一切,活着看到朕怎么处理的,朕从来没想过废她,她是要陪朕过一辈子的,死了都要葬在一起的,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放弃朕呢?是她口口声声放弃朕的,朕只是吓唬她,她怎么能这么报复朕呢!一辈子的夫妻啊,她怎么这么薄情寡义的放弃朕,抛弃朕,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朕要她活着…活着啊…活着!她怎么能死?怎么敢死呢?!”

  “陛下,爱一个人,说说就行了吗?你没有心吗?你感受不到她的爱和努力吗?你是这么骄傲自负的帝王,怎么就没勇气,没信心相信她一直都在爱着你呢?”

  “她是怎么一步步被你逼到绝望的?你有想过吗?孩子,家,你亲口找她要的东西,如今到手了就一步步摧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把她当什么?”

  “你一句话不说,她都能了解你,如今没了话,你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么?陛下,你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刘彻也在想,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就弄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了呢?

  后来,刘彻学会了认错,轮台罪己诏。

  颜容华病逝,“司马大人,我知道史官一笔,千金不改。可我只求您,少写一笔皇后,我愿以世家之声名为誓,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后!”

  皇后,这么多妃嫔,您不嫉妒吗?

  你知道对男人要怎样拿捏么?入宫这么多人,有哪些是如我一般陪陛下日日夜夜起起落落的?我都不必特意去猜他心思便知所有,若他心里惦念了别的女人,如果阻拦,只会在他心里留下遗憾,说不准哪日想起来还要心生怨怼。

  我从来没有阻拦过是因为我自信也就我能拿捏他,好比王夫人、李夫人,不掺合他与别人的情感是不想他对人遗憾生气时,还要扯上我,平白糟践自己的心。当然,我也从不提点他,从不提点各个妃嫔要如何与他相处,别人与他的缘分里,没有我。

  我与他的缘分里,也不会沾上别人,这是我能做到最大的宽容与忠贞了。

  要知道,相知相许的缘分,从来都是一生一次,我用光了,他也用光了!

  皇后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这几十年里,未央宫女子的幸运了。

  颜家嫁了个女儿给他的长子,从无轻慢之意,此情,加上颜容华的誓言,司马迁应了,史官一笔不改,也再未多加一笔。

  后来几年,刘彻做了许多事,努力想起被他烧毁,再也找不见的那些椒房殿奏报,据儿想要的天下安平,已经有了,他终于敢光明正大的思念起据儿。活人建宫,死人建庙,思子宫偏偏拔地而起!

  父子之情算是有了个结局,那岁月之情呢?那卫子夫想让他做什么?

  刘彻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在猜,然而想要的结局,总是遥遥无期。

  原来,猜疑,是这样的磨人心智,痛不欲生。

  刘彻依然会有偶尔沉湎欲望深渊和求仙玄幻的时候,

  可是每当他迈了一步进去,就会想起...

  他挚爱的妻子死在了他回头的瞬间!

  两人多画地为家,繁荣昌盛的家,散在了黎明之前!

  一起培养的承载梦想和情感的所有后继者,

  一个个皆死在了他眼前,还想要踏入的深渊里!

  而卫子夫没有话留给他!

  后来的后来,他一辈子,所有的更始之举,终究都是给了她,给了她相关的人。

  然而最开始让生命中的更始出现的人,终究是不在身边了!

  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畴,遂幸安定。昌邑王髆薨,尹婕妤郁郁而终。

  这时邢经娥才开口,“‘世无神仙,我无来世’,陛下若需,这就是皇后留给陛下最后的八个字!”

  一个磨损严重的香囊被轻悄悄的放在了桌案上……

  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圆滑的竹简……

  “我会来”

  三个字,刘彻却愣在了原地

  她曾经,是靠着这个在努力的拉扯他吗?

  最后会来的人,一直都没有来,

  所以她走了……

  他会来的!只是迟了一些……

  为什么?何其残忍!!!

  世无神仙,我无来世

  该来的人没有来,也不必来了……

  她的意思是……

  就是,死后深渊里也没有她...

  清醒也不敢怀念,若入深渊,黑暗中也四顾茫然,

  他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然而现在

  他连问个为什么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了……

  刘彻战战兢兢的度过了最后的岁月,不敢努力的死也不敢努力的活,不敢明目张胆的怀念也不敢悲痛欲绝的讨厌。

  他做错了,却也没有做错,

  只是回头慢了一步,黎明迟来一瞬,

  就让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甚至到头来,他只能光明正大的去守着一个或许会原谅他的刘据,守着思子宫……

  就像是当初守着卫子夫,守着他们的家,守着所有孩子

  守着家……

  就像当初卫子夫和所有人,历尽艰辛绝望,退守着一个刘据一般。

  刘据,成了一切的维系点……

  只有他一个,也幸好有他……

  作为帝王,刘彻回不了头,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低头……

  他错了,却不能承认完全的错误,而能跟那些无辜惨死的亲人唯一的牵扯中,他竟然只敢提起刘据。

  刘据啊,那个年少沉稳的太子,曾是多少人的希望!?

  失去之痛,让即使思子宫建了多年,仍然还有人不敢远远看上一眼的。

  后元元年冬日,刘据死后第三年,那一年的大雪,特别的大,奉车都尉霍光吩咐人不许扫雪,不止在府里踩了一天的雪,又去椒房殿踩了个遍,靴子湿透都不肯回去。

  后来金日磾来拽他,他也不走,

  家中夫人孩子来请,他也不走,

  最后姜叹来踩了两脚雪,让一圈接一圈的脚印横生枝节,混着脚底泥土的雪,被碾成了脏泥,霍光看着那刺目的一团,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推倒姜叹,“你做什么?!”

  姜叹毫不在意的起身,静静回望他,踩雪,是太子的爱好,他如此模仿是终于觉得疼了?他以为这样踩上两脚,就能缓解思念与悲伤么?依然是那么天真和任性!

  “回吧,他不会回来了。”

  霍光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僵立在原地的身体,几乎要承受不住快爆发的情绪,但他不习惯外扬,不习惯诉之于口,只能尝试去压制。

  但越压制,内心的想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就越成倍增长!喉头瓮动,指尖微颤,这么多年的隐忍持重似乎都压不下翻涌的心潮,低低的呜咽破碎着被挤出了唇齿间。

  似哭非哭,似吼非吼,如同裂弦的箜篌,带着如泣如诉的悲恸和悔恨挣扎,拼出破碎的音节,

  “太子……”

  “太子……太子…”

  太子!你还没有把秘密告诉过我!

  你想为这大汉天下做些什么?

  姜叹沙哑着声音,冷道,“你别喊他。”

  霍光难得的乖顺,咬死了嘴唇,没再发出一个音节,只是缓缓弯下腰去,低着头去仔仔细细看着雪中的足迹,依旧清晰刺目,但为什么?

  猩红的眸子,模糊的视线,看着满地的足迹,早已辨不清行走的方向,脑海中依旧是曾经那一串来、一串去的足迹,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踩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呢!

  为什么!!!

  “叫人来把这些雪,都给我扫平!”

  姜叹皱眉,“你说什么?”

  霍光抬起通红的眸子,低低的命令又恳求道,“把厚厚的、不染尘埃的、自然落成的雪地再次恢复原状?你能不能?不能就把路给我让开!”

  “你说你能啊!!!”

  “你说啊!!”

  姜叹不懂他在发什么疯,只是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他,“霍光,你再发疯,他们也回不来了,莫要动荡朝纲,辜负了…椒房殿一生的努力。”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霍光,冠军侯离世前,曾有遗愿留给太子,长平侯死前,也心心念念太子,他们都有事拜托太子去做。”

  “为何...没有告诉我?”若是霍光知道,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博望苑了!

  “不告诉,你便不做了?不告诉,你便心安理得的享你荣华富贵了?”姜叹失望极了,“霍光啊,你终究不是卫家人。”

  “我不是又如何?你们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么?”

  “太子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了。只是,霍光,若你真的想念两位大司马和太子,就努力的把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做了吧!”

  “说不定,就碰对了。”

  “姜叹,”霍光跪伏在地,低声呜咽,他承受不住了,“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到底要做什么?”

  要怎么做?

  你看,死亡,就是有这种魅力,刘彻不敢提起未有遗言的卫子夫,霍光不敢提起未有遗愿的太子。

  但他们从此,都会继承已死之人的意气,为繁荣的大汉,努力着。

  姜叹想,这大概就是卫子夫最后的努力吧!死亡是武将一种终极交换的筹码。

  只用死得值不值,来衡量死亡,也从未考虑死了换到的东西,是否真的与自己有关。

  因为即使知道无关,也想死得值!若是两位大司马在,一定也会为这场祸事收尾的安排,拍掌叫好!

  四姐,你想要做的事成功了,不管帝王,还是大汉,他们都变成了你希望的样子,我替你看到了!

  我也很开心,他们都痛苦着,日日夜夜的钝痛和麻木,这种如履薄冰治理一切的行为,才是未央宫上位者应有的日子。

  真好。

  后元二年春二月,长安狱中有天子气,皇曾孙入宗谱,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

  二月,丁卯,刘彻崩于五柞宫,入殡于未央宫前殿,三月,入茂陵。

  元平元年,霍光与大臣废昌邑王刘贺后,迎立刘询为帝!

  汉宫未央~~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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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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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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