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问的是贾似道。

  他只问贾似道。

  但首先吓呆了的人是全永坚。

  全永坚是今日清晨才被全氏招进宫的。

  他昨夜就没睡,毕竟临安城内那么大的动静,不太可能睡得着。

  忙了整宿,倒是打听了不少消息,但进宫后才得知山陵已崩,他遂全然懵了。

  而在见到全氏,才行过礼,他当即说了一句。

  “侄孙儿敢断言,弑君者,必是李瑕无疑。”

  这并非全永坚推测的,而是因为贾似道、全玖这两个人,每逢遇到与李瑕有关之事,开口便断言“李瑕做的”。

  近朱者赤,他便也沾染了这习惯。

  彼时风范,隐隐还显得神机妙算。

  同一件事,几乎没人能在事前就预料到,仅有少许人能够事后反推回去,但有些人就是张口胡乱攀咬了……全氏不擅朝政,但活到这般年纪,见人见得却多,一眼便知全永坚的心思。

  “有何证据?”

  “侄孙儿……”全永坚模仿着全玖的语气,道:“侄孙儿直觉如此。”

  “坚儿啊,你与李瑕有仇?”全氏遂如此问道,老眼仿佛透到他的心底里。

  全永坚当时就吓坏了,被盘问了几句,敢供出来的事都供了出来。

  全氏听到最后,喃喃叹息了一声。

  “蠢材……被宗室利用了啊。”

  全永坚没听懂,直到现在,亲眼看着李瑕就在这大殿之上,一下、一下地砸死范文虎,他才渐渐悟了过来。

  自己姑祖母,站到李瑕那边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但反正,李瑕弑君,姑祖母不相信,还死保着李瑕。

  最后让这小子胆子大破天了,明敢在这大殿之上残杀堂堂殿帅……

  这些想法其实很模糊,全永坚已完全不能思考。

  脑子里只有全玖说过的那句“兄长信不信?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等他回过神来,才听到李瑕向贾似道问了一句。

  “敢不敢掀桌子?”

  贾似道没有回答,沉默了太久太久。

  李瑕嘴角的血又流下来,遂抬手擦了擦,结果手上的血又沾了满脸。

  这个动作之间,他目光一转,正好与全永坚对视了一眼。

  ……

  “咚”的一声响。

  膝上剧痛传来。

  全永坚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膝一软,竟然已跪倒在地上。

  他不由吓得大哭。

  “别……”

  哭了几声之后,才想到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才哭嚎起来。

  “别……陛下!陛下啊……我的陛下……你怎舍得弃社稷于不顾……”

  杨镇站在角落,愣愣看着全永坚,忽然泛起一个想法。

  想离开临安。

  这歌舞升平忽然让人有些腻了,待得没意思了。

  不想活成眼前这人这般模样,但其实已经活成这样子了……

  ~~

  良久,悄悄溜出去的董宋臣轻手轻脚回到殿上,清了清嗓。

  “皇后娘娘懿旨……范文虎当廷袭击蜀帅,死有余辜……”

  殿上更静,有人想去唤侍卫来收拾范文虎的尸体。

  “贾似道,怎么说?”李瑕又问道。

  想出殿的官员停下脚步。

  怕被当成是要去召侍卫,然后被活活打死。

  李瑕目光已落回贾似道脸上。

  像是要等来一个答案。

  ——贾似道,你到底掀还是不掀?

  他这点便让人讨厌,遇事咄咄逼人,不肯稍作退让。

  贾似道想闭眼、想移开眼,却不愿落了下风。

  他知道这局棋自己输了。

  输在太自信。

  若在李瑕未回到临安之前,便决心拥立宗室,局势已定。

  太自信,以为微妙地控制着李瑕与忠王之间的把柄,便能震慑住程元凤、叶梦鼎等人。

  “你不如他有胆魄……”吴潜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贾似道咬咬牙,似乎想掀桌子。

  但,范文虎一死,气势已丢了,名份也丢了……

  ~~

  程元凤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转向贾似道,思绪飘得很远。

  这就是为何大宋必须限制武将,一个个都太嚣张跋扈了!

  若非近些年战祸横行,断不至教这些人恃功而骄……

  这想得远了,思绪从三百年的大宋国体转回来,程元凤又看向贾似道,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恳切。

  他希望贾似道低下头,向赵禥行一礼,承认新帝继位,一切到此为止。

  范文虎?

  顾不得范文虎了。

  当李瑕这“掀不掀”三个字出口,那凌厉的目光落在贾似道身上,便是将事态推到了最可怕的地步。

  一边是蜀帅,得天子的生母、嗣子庇护,挟正统大义之名,三百精锐边军就堵在宫门外;

  一边是宰执,执天下兵马,有鄂州之战功傍身,手握荆湖重兵,口口声声要诛弑君叛逆;

  李瑕已不是那个不受官家信任的闲臣、贾似道已不是那个有官家镇着的佞臣。

  掀不掀?

  掀了,这大宋只怕国势将亡!

  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有这般兵祸。

  三百年制衡之策,本万万不该酿出这等事端……

  忧虑了整整一夜,程元凤一切所做所为,想的就是避免眼下这情形,偏偏真就如此了。

  他想开口,劝一劝贾似道,语气重了怕激怒贾似道,语气轻了又怕激怒李瑕。

  太久太久的沉默。

  范文虎的血还在流,汇入地毯,晕成一大片殷红。

  最后,是叶梦鼎出来解围。

  “殿下,快……快去请贾相辅佐你……辅佐殿下……”

  话到一半,叶梦鼎这才惊觉这可能触怒李瑕,再次闭了嘴。

  赵禥缩着脑袋,看了李瑕一眼。

  李瑕还在看贾似道,并不表态,仿佛要让贾似道永远下不了台。

  有贾党官员悄悄过去,轻轻碰了碰赵禥。

  赵禥两边都不想得罪,终于开口道:“贾相……贾相不想让我登基吗?”

  贾似道移开眼神,深深看向赵禥,缓缓抬手。

  他努力显得从容,但始终有些尴尬。

  “臣自是愿奉殿下继承大统……”

  众人于是看向李瑕。

  李瑕似笑了一下。

  开口,提了第一个要求。

  “贾似道,你说我昨夜想刺杀你,你逃到城外,但你家里人我一个没动。你不把我的人还回来吗?”

  换在平时,这等痛踩落水狗之际,必有人出面奚落几句,官场规矩祸不及家小之类。此时犹无人敢火上浇油。

  贾似道拿的不是李瑕家小,只是下属,闻言眼中便闪过愠色。

  他又受了冤枉。

  自昨夜起,他一直在被冤枉,被冤枉想当周公,被慈宪夫人嫌恶,至此时,还在含冤受屈。

  皆因避出城,错过了先手,一步慢,步步慢……

  “你我私下谈,可好?”贾似道闭上眼缓缓道,意思是人会给,但留点面子。

  “好。”李瑕道:“我的爱妾呢?”

  贾似道懒得应,这事不归他管,他只负责教训出尔反尔的唐安安……

  但在李瑕一句话问出的一瞬间,“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是董宋臣手里的拂尘。

  李瑕于是转过头,看向了他。

  董宋臣一惊,目光先是扫过范文虎的尸体,俯身去捡地上的拂尘。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摔在地上,向李瑕磕了个头。

  之后,又磕了一下。

  “这……这这这……这就将唐大家带出宫……”

  “到丽正门外,我带了马车来。马车就在蜀中将士的阵列后面。”

  “是,是……”

  李瑕眯了眯眼,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回想起来,最初为何要立志造反?

  不就是太清楚知道自己这一身脾气,受不了给人当狗。

  这才是初心……

  ~~

  赵禥自从与贾似道说了一句话之后,一直在看李瑕。

  此时一见李瑕这神情,赵禥竟敏锐地察觉到李瑕生气了,心里当即便害怕起来。

  “那……那……我我能不能给李节帅封官啊?封……封个最大的将军……”

  董宋臣才想起身,闻言,身子再次伏低下去。

  直到李瑕开口道:“殿下,此事不妥……”

  董宋臣心中骇然,暗想这忠王比官家差得太远,却丝毫不敢再耽误,匆匆向殿外跑去……

  ~~

  冷泉阁。

  季惜惜还坐在那看着被绑在榻上的唐安安。

  她暂时还没资格去哭祭。

  昨夜宫中出了大乱子,却未影响到她这个小小的楼阁。

  在那道惊雷之前,季惜惜一直在开劝唐安安。

  “安安啊,你知道刘皇后吗?与真宗皇帝偷情十五年,丈夫也是高官厚䘵,世间不就是这般吗?你看我如今这吃穿用度……”

  唐安安一直被堵着嘴,只以眼神苦苦哀求季惜惜。

  季惜惜始终不理,嘴上虽是劝着,语气却是已将她的后半生都安排了。

  “你我姐妹一场,往后于这宫中一起侍候官家,岂不美满?官家其实是喜欢才艺的……”

  就在当时,凤凰山上一声惊雷爆开。

  季惜惜被吓傻了。

  唐安安在这之后却是一直都愣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听到宫中有哭声传来。

  之后,一句“山陵已崩”隐隐入耳,唐安安眼中便落下两行清泪来。

  季惜惜不知她在哭什么。

  哪怕官家驾崩了,该哭的也是她季惜惜,而不是唐安安啊……

  曾在风帘楼一起长大的两人便这般相对着待了整整一夜。

  季惜惜已全然不知所措了,想不出往后该如何活。

  终于,熬到午间,董宋臣匆匆过来了。

  “大官!”季惜惜连忙起身,“官家他……”

  董宋臣只在屋中看了一眼,忽然一巴掌便抽在季惜惜脸上。

  “啪!”

  “你怎么敢如此对唐大家?!还不快给唐大家松绑……”

  季惜惜半边脸通红,呆愣着只站在那,眼睁睁看着董宋臣殷勤地向唐安安赔着罪。

  因见唐安安魂不守舍的模样,董宋臣偶尔还回瞥一眼,似在思考方才那一巴掌唐安安是否看到了。

  没看到的话,还得再打一巴掌。

  “唐大家,误会了,误会了……还请对李节帅美言几句,此事真与咱无关……真是这女人说想见见好姐妹,宫中才有人去请……”

  唐安安被拥到门口,脚步停了停。

  她想了想,并未再转头看季惜惜,径直离开。

  “快!快!步辇抬过来……唐大家慢点,你是不知道啊,李节帅今日一直忙着保全社稷正统……”

  “李节帅他……”

  “李节帅……”

  季惜惜追到门外,却只听到漫天的细声叫嚷都是那个名字。

  而随着这尖细而谄媚的声音远去,冷泉阁仿佛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地……

  ~~

  垂拱殿,气氛依然沉默着。

  范文虎的尸体还未被人收走。

  “李节帅。”董宋臣一进殿就感到压抑,生怕祸乱还不停,赔笑道:“已将唐大家护送到丽正门,毫发无损……毫发无损……”

  李瑕看着董宋臣的样子,忽觉一切都太荒唐。

  临安让人有些待腻了。

  怪不得,韩侂胄一句话便能让宗室在地上学狗叫。

  权势。

  贾似道没骗人,当权相确实很好。

  “今日方明白贾相的志向。”李瑕道,把该要的人都要回来了,他才不再对贾似道直呼其名,却又问道:“贾相志存高远。”

  旁人听不懂,贾似道却懂。

  他撇过头,不咸不淡道:“请李节帅以国事为重,速回川蜀应战。”

  “好,但去岁川蜀军费六千余万贯……”

  “去岁是四千万贯。”贾似道习惯性便道,“且今岁无战事……”

  “有战事。”

  “问右相支领。”贾似道语气还很硬,但补了一句,“该问右相支领。”

  他心里大舒了一口气……李瑕肯提这样的政务,至少让人面子稍能下来。

  他掀不了桌子,也不想掀桌子,一局棋输了便输了,自己不像李瑕输不起。

  终究,是忠于大宋社稷。

  ……

  李瑕已转向程元凤。

  程元凤闭上眼,极为无奈,袖中的手指已在轻轻捻着计算着钱粮。

  国丧、新帝登基的大礼皆已没钱了……

  一整晚的祸乱,到头来犯难的,始终只有他这个想做实事的,无怪乎风气日坏……

  然后,再次想了想李瑕是否有弑君之嫌。

  李瑕都不在场,贾似道没证据,像胡搅蛮缠,慈宪夫人反而称有证据证明李瑕清白……

  最终,程元凤点了点头。

  ……

  李瑕这才再次扫视了殿中一眼,思考着是否还有遗漏之事。

  叶梦鼎、赵与訔,皆非庸人,可称绝世聪敏之人,但就是算的太多,算定了李瑕实力不足,一旦有选择,便立即出卖他。

  但,他们没把李瑕放手一搏的决心算进去。

  叶梦鼎,往后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局面,大概是不能的。

  赵与訔,大概要成为全氏眼里一切事端的幕后主使了。

  不重要了,从一开始,李瑕就不曾将后手寄托在他们身上……

  ~~

  怀匡扶之志,弑杀君王,然后,指望由一群文臣出面来保住自己这叛逆之臣的前程志向?

  岂不可笑?

  那还弑什么君?造什么反?

  思来想去,唯有率精兵堂堂正正回宫城,挟正统之名当廷杀人,以儆效尤。www.sttgxcl.com

  非如此,如何破三百年专防乱臣贼子之体制?

  惊雷起手,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安敢寄事于权场专营之辈?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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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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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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