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派的迎宾雅舍中,一名身着宝蓝色罗裙的侍女立在床边,绞好热气腾腾的帕子,递给澹台芸。

  殿中打斗纷乱,澹台芸脸上手上都粘了灰尘和血迹,用帕子擦了擦脸,她才低声道:“你下去吧。”

  侍女接过帕子,服侍她躺下,小声道:“小姐,外面的人……”

  澹台芸疲惫地闭上眼睛:“不用理。他不愿意走的话,就随他去。”

  侍女犹豫一下:“宇文公子手臂断了,若是不管的话,万一落下残疾……”

  澹台芸淡淡道:“他身上什么药没有?故意不治,就是逼我心软。”

  侍女张了张嘴:“事出突然,万一他真的没带药呢?”

  澹台芸半侧着身,眼睫低垂,道:“真没带药,痛得熬不住,他自然会走。”

  侍女抬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低声道:“小姐,我们澹台家已经散了。我瞧宇文公子也不被祖父所喜,又摊上那么个名声狼藉的父亲。你和他正是同病相怜,他又是真心对小姐好,就算是为了孩子,何不……”

  澹台芸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你若是担心留在澹台家受苦,我这就放你离去,你好歹也有筑基修为,随便去哪家仙门重新拜师,也能过得不错。”

  侍女眼中泛起泪光,“扑通”一下跪倒在床边:“小姐,是您小时候将我从异兽口中救下来,冰儿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小姐的!”

  澹台芸转身向里,再不吭声。

  侍女含着泪,在床边跪了一会儿,才起身悄悄离开。

  窗外方才还明月当空,这会儿忽然刮起了风,山中本就气候多变,片刻后,狂风越来越大,竟然落起了雨。

  宇文离独自靠着院中树干,正在昏昏沉睡,忽然头顶噼里啪啦雨水砸下,片刻后就已经衣衫湿透。

  他骤然惊醒,只觉得断臂疼痛,身上又冷又湿,正要迷迷糊糊起身躲雨,可抬眼看见对面紧闭的窗户,却又顿了顿,重新坐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听着耳边滂沱雨声,一动不动。

  许久后,耳中终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心里狂喜,慌忙更加闭紧了眼睛。

  果然,头顶忽然空了一片,再没雨水落下,他屏息装了一会,却听不到声音,只得睁开眼睛,望着身前撑着伞站立的女子,脸色惊喜:“芸妹!”

  他狼狈地挣扎站起来,双唇冷得发抖:“你身子不便,快点进去。我……我没事的。”

  澹台芸默不作声,身边撑了一个小小的遮蔽阵,将雨水隔绝在外。

  她掏出伤药和固定骨折的用具,将宇文离断臂上缠着的剑鞘拆下,默默帮他固定包扎完毕。

  她退后一步,淡淡道:“你得偿所愿啦,知道这样用苦肉计,定然能逼我出来。”

  宇文离低低道:“芸妹,我知道……只有你不会真的不理我。”

  澹台芸摇了摇头:“不是的。这世上的确有人对你有恶意,可也有很多人对你真心好。你却总是看不见,又要得太多。”

  宇文离望着她,眼中慢慢浮起血丝:“很多人对我好?……是我那位便宜的爹,还是看到另一个孙子就眼里再没有我的好祖父?”

  他嘶声道:“我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这个家做了无数事,没人看得见,也没有人在意。我那位横空出世的堂弟一出来,就忽然成了最叫祖父骄傲的孙辈。”

  他眉骨间的雨水慢慢落下,滑落在脸上,彷如泪水,神色却隐约狰狞:“我算什么……就连我要死了,我爹也只顾着自己逃走,我祖父也只看着他那个新认的好孙儿,看都不看我一眼。”

  澹台芸急速道:“根本不是这样的,你总是这样钻牛角尖,就自然会满心怨怼。你祖父亲手将你养大,又怎么会真的不疼惜你?……”

  宇文离慢慢舒了口气,眼中的狰狞之色渐渐淡去:“芸妹,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怜惜我,不忍心看我死。”

  澹台芸望着他,半晌摇了摇头:“……就算是一只小鸟,我也同样不忍心它死。”

  宇文离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再抬眸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关系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已经配不上你。”他和声道,“以后我也不来缠着你,只要你允我偶尔在远处看看你,再看看我们的孩儿,我就已经别无所求。”

  澹台芸怔怔站着,半晌道:“你修为高超,天资更是聪慧,以后只要克己慎行,诚心悔改就算不依靠家族之力,又怎么不能堂堂正正做人;大好男儿,天下之大,又何愁没有立足之地?”

  宇文离温柔地看着她,和声道:“你说的都对。”

  澹台芸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滂沱的大雨中,忽然一道黑色闪电飞过,穿透雨幕,向着宇文离径直飞来。

  一头撞上澹台芸布下的遮蔽阵,那东西骤然受阻,一头栽倒在地上。

  澹台芸一眼看去,脸色就是一变。

  一只熟悉的传舌隼!

  宇文离也同样脸色发青,死死盯着地上挣扎的传舌隼,弯下身去。

  澹台芸猛地叫了一声:“不要理!”

  宇文离手臂一僵,终究还是捡起了那传舌隼,冷冷道:“总得听听他还想说什么。”

  传舌隼落在他手中,嘴巴一张,细细吐出人言:“跟我走,不然你会后悔……跟我走,不然你会后悔!”

  澹台芸浑身发冷,抬头看向宇文离。

  宇文离双目赤红,盯着那传舌隼,忽然伸出手,狠狠一捏。

  传舌隼凄厉惨叫一声,浑身散架,再没了声音。

  澹台芸心里骤然一松,只觉得差点虚脱,喃喃道:“……那人心术不正,你千万别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他的话,你也千万别听。”

  宇文离和声道:“你放心,我知道好歹。外面冷,你快回去休息,身子要紧。”

  望着澹台芸的身影终于离去,他慢慢转身,出了小院。

  不远处,那个侍卫从暗影里瘸着腿跑过来,小声道:“少爷,我被放回来的时候,那个人……”

  他犹豫一下,不知道该叫那人什么:“他说叫你一定去见他一面。他还说,这世上越是对你们不公,你们才越应该父子同心,拿回本就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宇文离脸色铁青,冷笑一声:“宇文家那点东西,随便我祖父给谁。芸妹说得对,我宇文离难道就非要靠祖辈余荫,才能活得好?”

  瘸腿侍卫摇摇头:“那个人说,他手里有珍贵千百倍的东西,得到它,就能真的看到通天仙途,坐拥无上富贵。”

  ……

  镜湖,远处的千重山方向飘来重重乌云,飞快卷到这边的天空。

  雷电忽然闪过,瓢泼的大雨砸上了湖面。

  元清杭和宁夺脚下御着应悔剑,迎着风浪,飞在空中,极目四望。

  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湖面上,已经涌起了惊涛,和头顶落下的雨水混在一起,内陆平湖上,竟似有种骇人的海洋暴虐气息。

  风雨声和浪涛声巨大,元清杭在宁夺耳边高声叫:“人力捣鬼!”

  宁夺玉石般的脸上雨水纷纷滑落,他沉声道:“可是他要做什么?”

  元清杭奋力御剑,向高空中又飞升了数十米。

  向下看去,湖水形成的巨浪正中,有一个巨大漩涡,此刻正源源不断从里面喷发出来。

  元清杭和宁夺互望一眼,同时一惊——那漩涡的所在,正距离湖心小岛不远,也就是他们从万刃冢出来的阵眼所在!

  湖心岛上的花草树木被狂风吹得枝叶乱飞,秀美的湖心亭上,四周栏杆被滔天巨浪砸得支离破碎。

  宁夺一指湖心亭:“在下沉!”

  元清杭一怔,细细一看,果然,就在这片刻工夫,湖心亭露在水面上的部分竟然小了点儿。

  元清杭盯着湖心亭,忽然猛地一皱眉:“不对,不是亭子在下沉,是湖面在上升!”

  没有潮汐,没有洪水,这忽然多出来的水量来自哪里?

  元清杭低喝一声:“你别动,我马上回来。”

  他身子一跃,向着下方水面急跳。

  不敢真的向漩涡中心去,他的落水处选在了旁边不远处。

  身子一入水,彻骨的冰凉就直透心底,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觉得无法忍耐。

  元清杭他娘生他时略有早产,这具身体幼时就偏寒,幸亏有元佐意那对“遏祸”上古宝镯中的一个暖着经脉,才一直没什么大碍。

  可自从前阵将对镯全给了宁夺,他身上就一直觉得凉寒,眼前这镜湖里不知被宇文青峰布下了什么阴寒阵法,偌大湖底死气沉沉,睁眼看去,无数鱼虾飘在身边,肚皮向上,诡异阴森。

  他狠狠踹了一下水波,捏了一个避水诀,向漩涡中心小心翼翼游去。

  没过多久,肉眼可见湖底一处雪白浪涛翻涌喷射,就像是火山爆发一般,细细看去,那漩涡的形状不是圆形,竟然再熟悉不过。

  竖瞳!

  无论万刃冢外十二年开启一次的阵眼,还是他们在小天地里撕开时空裂缝穿越过来的那个,都是一样的形状。

  元清杭身子下坠,沉在湖底地面,又靠近了些。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拴在银索上,向着漩涡水流扔去。

  水囊飞入漩涡边缘,瞬间就差点被吸了进去,元清杭用力一拉,才险险把水囊拉回。

  他带着水囊,飞快游向水面。

  迎着暴雨,他飞上空中盘旋的应悔剑,在身边撑了遮蔽阵。

  阵法挡住了风雨,两人身边顿时安静了许多。元清杭正要说话,身边宁夺却忽然伸出胳臂,狠狠抱住了他。

  元清杭一怔,隔着湿透的衣裳,只感到宁夺胸口的心跳急促又激烈,身子似乎也在微微发抖。

  他小心翼翼道:“我没事,就是下去探探路。……我错啦,下次不会去那么久。”

  宁夺默默不语,声音嘶哑:“我忽然有点后悔。假如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元清杭忽然明白了他的感受,心里蓦然一酸,伸手同样抱住了他,轻轻在他耳边一吻。

  他低低道:“假如你金丹没有碎,固然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不能陪我左右,可说不定现在商渊就已经把我杀啦,你可再也没机会这样抱着我。”

  宁夺静静不懂,半晌才慢慢松开手,脸色恢复了冷静。

  元清杭佯装没看到他眼角一丝微红,心里又软又痛,举起水囊,往里面看了看,脸色忽然变了。

  宁夺接过去,看了一眼,眼神也同样震惊。

  一条小小的金色异鱼,正翻着肚皮,飘在水囊中。

  在小天地的地下暗河里,碧水潭中,他们见过无数次,拿来果腹的那种金色小鱼!

  元清杭看向宁夺,喃喃道:“下面有处漩涡,形似竖瞳,正在喷水……所以,那水来自万刃冢。”

  宁夺转过头,目光移向远处的湖边,忽然道:“已经淹到了一里外。”

  元清杭脱口而出:“不能再淹了,下面是农庄,住着人!”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是悚然无比。

  万刃冢乃是远古神迹,那硕大的瀑布下面连着巨大河道,水量无穷无尽,这通道假如这样开着,泛滥下去,对下游的村庄来说,就势一场忽如其来的洪水,足够淹没千里良田,带走无数人命。

  元清杭心急如焚,从怀里掏出一支传讯火箭,急扔向天空。

  磷火燃烧,带着尖锐呼啸,在漫天大雨中,依旧亮丽耀目。

  宁夺几乎和他同时,也从身边储物袋里掏出苍穹派专用的火云箭,点燃升空。

  两道传讯的焰火,一白一红,并肩扶摇直上。

  元清杭抬头看着夜空,喃喃道:“我跟你说,待会儿你别拦着,我想亲手撕了宇文青峰。”

  宁夺看了他一眼:“我来杀人。”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甜,笑吟吟看着他:“你放心,杀这种杂碎,倒不至于夜里做噩梦。”

  宁夺摇了摇头:“总归不是什么好的体会。”

  元清杭欣然点头:“好,那我闭眼给他一扇子,打得他头破血流,你来补刀。”

  嘴里胡乱开着玩笑,他手里不停,依法炮制,又开始制作储灵符。

  他一边逼出精血,一边画符,又偷偷抬眼看向宁夺:“真的不疼。”

  宁夺一言不发,手指关节已经攥得发白,却没有说出阻拦的话语。

  下面的阵眼凶险无比,和远古大阵纠缠不休,接下来的硬仗并不会比斗商渊更轻松,更何况宇文青峰还藏在暗处,不知道他的目的,更不知道他何时会像毒蛇一样出来咬上一口。

  宁夺只要有储灵符加持,就能发挥出不输于往昔的战力,这时心疼元清杭的精血,推推搡搡,才是最大的矫情。m.sttgxcl.com

  元清杭一口气做了数十张储灵符,统统塞到宁夺怀中,正在这时,远处空中,终于出现了重重人影。

  姬半夏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众魔修,声音遥遥荡在雨中:“你俩又惹了什么事?”

  更远的山路上,商朗带着一众苍穹派的年轻弟子,举着长明的火把,也匆匆飞奔而来:“师弟?出了什么事?!”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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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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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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