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去哪!”邵研望着陡然远去的匡仪,根本来不及喊住。
望着大堂里酣然入睡的两坨烂泥,他选择坐下看造化,花点时间瞧瞧两位年轻小伙子能否清醒过来。
细碎的夜色轻笼薄雾,墨染的河流拨弄着桥洞船坞。幽幽乡道蜿蜒曲折,矗立的遮阳伞似侧身挺立肩披斗篷的夜行侠盗。
陌生定位指引着匡仪一路南下徐行,静默着潜入夜色,思绪如流光般敏捷,脚步随心跳一同加快,快到能听到自己的喘息。
嘈杂的通话环境,酒瓶碰撞的叮铃,戏谑的低声絮语,唯独听不到她的声音。
匡仪素来对职场权力遮盖下的骚扰烦恶至极,大多是借酒蒙脸极尽暗示、浮夸、吹嘘,以行龌龊之事。
湖岸蟹舫灯熄火灭,楼下生意淡去消渐,唯余一间二楼包厢灯火通明。
在烟酒刺激下,酒席陷入短暂的贤者时间。陈有格以酒盖脸,开始说些荤段子暖场,不忘回头瞥向脸色绯红的季秋,仿佛不是嘴上,而是亲身占到了便宜。
打火机被传来送往,烟雾缭绕,安静燃烧,似流沙轻雾升腾,勾引着、缠绕着穹顶灯盏。
熏烤驱使着季秋挪到窗边,她探出脑壳试图呼吸新鲜空气,可怜肺里难受,止不住地咳嗽。
声声破碎,乱入月夜。
是她!
匡仪循声望去,熟悉的嗓音穿透清凉的夜色,季秋双肘撑着窗台,正靠着棱格玻璃降温透气。
心弦不及放松,蓦然间一双手拈起她耳边发丝,随后将其拉了回去,还顺带关上窗户放下栓锁。
最糟糕的预想被当面坐实!瞬间劈裂匡仪紧绷到无以复加的心弦。
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悸动,匡仪的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们彻底惹恼了这头被激怒的狮子。
彼时蟹舫老板正靠坐在门口闲聊,谈天时忽然正襟危坐,远远注视着逆光而来的行人。
一贯温雅的脸庞失去装饰,换上一副令旁人怖畏的暴怒。
嗅到气氛不对,老板双脚蹬地唰唰从板凳上站起,右手背在身后狂甩不止,暗地支使服务员挡住大门,生怕惹出事端。
“您、您好,欢迎光临,一个人吗?”老板口齿结巴探头问好。
“有约。”匡仪冷言冷语,径直走向二楼。
院子里露天吊顶垂悬着明黄宫灯,幽幽袅袅不见天光。木质台阶直抵二楼长廊,云纹雕栏古朴暗红,可惜新漆乍干气味煞人。
“轰隆”一声惊响,匡仪面色凝重破开房门,长臂横斜,拳头抵住摇摇欲坠的门板,力道之大几乎快把它焊入墙体。
上一秒门内嬉笑不止,下一秒皆目瞪口呆。
颀长的身型遮挡住廊上亮光,一道阴影落在他挺立的侧脸。匡仪虽身着休闲装束,但在短暂运动后肌肉充血,能明显窥见衣物包裹下精壮的形体。
过堂风裹挟着冲天酒气扑面而来,拜经年烟酒腌渍所赐,焦油积垢早已熏黑墙纸内饰,穹顶装潢逐渐焦黄碳化。
冯元翔躺倒歪斜,够着脑袋一瞧,立马惊惧掉了脸色,慌张地撑起胳膊,不料却翘动一盘鲜橘,咕噜咕噜滚了半桌。
攒局的熊炜因醉酒而动作迟缓,呆呆愣愣起身问好,局促间碰倒一堆酒碗杯盏,黄白酒液泼了一身。
窗边昏沉困倦的季秋显然与满屋受惊的人群格格不入。
匡仪收回抵门的拳头,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他按耐住乱序的气息,静静望着窗缘。
几平见方的厢房静的可怕,他的情绪透过空气掐灭掉一群醉客的心跳。一屋子人在短时间内站回理智边缘,自觉挪出一条通路。
匡仪迈步而行,带着薄雾的沁凉在季秋身旁站定。
松散凌乱的头发,白嫩粉红的脸颊,额头枕在掌心,恰似大观园里醉卧芍药茵的湘云。
季秋只觉浑身燥热,周身像陷入蒸笼般煎熬。不行!我要出去吹风醒酒!她默念不休。
陈有格不怀好意的劝酒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她紧紧握住椅背棱格,试图用刺骨的锥痛提醒自己撑下去。
突然间,指尖连同手臂一同僵化麻木,脱力的手无力垂下,她便像一尾裹好面糊的小虾缓缓划入油锅。
“大概要交代在这儿了。”季秋望着倾斜的画面闭眼认命,忽而被强大的外力扶起,重新坐回“宝座”。
陈有格吗?肯定是他!
季秋像小狗抬脚般甩掉束缚,却想不到对方追着不松。
“又来!”
“我甩!”
“还来!”
“噫,甩不掉了!”她发现无论怎么使劲都躲避不了追踪。
胸腔积压的火气噌噌直冒,季秋唰一下挺直腰板,借力顺势冲拳。
匡仪直接发力一扶,就打断季秋的施法前摇,她立刻如小鸡崽般乖乖站好。
熊炜搓着拳头尴尬站起,面带愁容为现状开解:“匡总,我们马上就回去的,小秋喝多了,我们尽量照顾了。”
“对对,高兴了嘛,跟着喝了点。”
“都没怎么劝……”
“……”
匡仪的脸上泛起青色,额上青筋暴突,似乎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他将季秋缓缓放回椅背,只低眸快速扫过她全身衣物。
还好,没有酿成差错。
冷峻的回眸让人不寒而栗,熊炜羞愧地低头,不敢对视。匡仪一双嫌恶的眼神似乎在说:就照顾成这个鸟样?
熊炜抱手紧张地摩挲,被冯元翔揪住衣角,僵硬地坐下。
“劳你费心。”匡仪将视线收回,重新托起季秋的臂膀。
季秋用仅存的力量吹开眼帘旁的碎发,这才勉强看清来人:
“是……是你。”
她像发愣的蠢萌呆鹅,一下忘记使劲,身体便借助匡仪的手劲轻松站起。
瞬发的依赖感冲破季秋所剩无几的清醒,长久的克制在奔涌的委屈中奔溃决堤,整晚绷着理智之线终于“啪”一声断裂了。
季秋后退半步抽回胳膊,低头掩盖住流露的情绪。虽然身体脆弱地十分想要被关怀和照顾,但她潜意识里不想成为负担,更不想留下醉酒印象。
门在那里!走过去就行了!
季秋忍住泛滥的情愫,侧身绕过匡仪,坚持自己独行,即便要偷偷扶墙保持平衡,她还是咬牙做到了。
都怪醉酒让她变得奇怪,嘴巴有点想笑,但又没理由去挥洒这股高兴劲。等到离开扶手落地的那一刻,她终于蹦跶起来欢呼一声。
匡仪跟在她身后,出门前定定直视了熊炜一眼。蟹舫老板待在一旁不敢随意开腔,一看情形缓解立马带上屋门,生怕他杀个回马枪搅了和气生意。
“小秋,你醉了。”
“一点点。”季秋捏着食指和拇指比个样子,接着甩几下脑袋,试图整理散乱的头发,无奈摸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发圈,只好以指代梳边走边整。
头顶忽明忽暗的姜黄宫灯光势羸弱,季秋一步变三步,迷迷糊糊间摸到门楼牌面,被一道二十公分的石阶挡住去路。
“小心门槛。”因为季秋别扭地不允许他走在前头,匡仪只能出声提醒。
季秋听罢,用力瞪大眼睛,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一鼓作气抬起软绵绵的右脚跨了过去。
“呼……”成功了。
小小的激动雀跃让她忘记左脚的分量,“啪叽”一下磕到了尖尖,她踉踉跄跄直接冲墙壁撞去,手背亦贴着水泥颗粒蹭过一段距离。
霎时间,针刺般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不争气的双眼紧跟着一片模糊。
匡仪一双长臂膀兀自空悬,他关注着她脚底动向,却忘记门牌楼外的危机。所以接下去的五级台阶,都是匡仪提溜着季秋的衣帽领,顺利带她走上马路。
手部刺痛带来短暂的清醒,颈部的勒痕亦驱散她眼神中些许迷离。
逃离蟹舫后她大口呼吸着鲜冷气息,庆幸离开了烟雾重重之所。
“还认识我吗?”匡仪弯腰与她对视。
他站在光影之下,浓密的睫毛在轻轻颤动,他的吞咽声,他略带关切的眼神,以及眼眸里映出呆若木鸡的自己。季秋噗嗤出声,眼底却泛红,她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不然他哪会有这样的眼神。
白日里积攒的委屈、埋怨与后悔如海啸袭来,卷走她所剩无几的克制。一半清醒一半沉醉的天平终于倾斜,她彻底陷入情绪海洋,任其泛滥、扩散吞灭自我。
她猛然闭眼,像被风沙迷蒙眼睛。随后整理好一瞬间上涌的情绪,故作洒脱地绕着匡仪转了两圈,就是这一绕,把她彻底绕晕了。
在匡仪还在试图理解这番表演行为时,季秋像被猫咪短暂放归的老鼠,撒腿就奔着反方向一泻千里。
岂料一辆电动观光车亮着灯呲呲压过马路,正迎面冲撞而来!
“小秋!”
“季秋!”
任凭如何呼唤,季秋充耳不闻,拼命沿着幽长小道奔跑。
匡仪长腿一迈,三两步便捉住她臂膀,惯性让她止不住后仰,好在被及时揽住,才免去席地而躺的结局。
“咻——”观光车高速擦肩,卷起凉风将二人吸得更紧。
月夜照见她白腻的脖颈,绯色的脸颊更显妩媚。晚风抚乱她的发丝,发丝又缠绵着唇边,一双含水的眸子愈发迷离晶莹。
疼,好疼,脖子快没了!
季秋仰面盯着河堤垂柳,脖颈又酸又累,喘不上气无法呼吸,喉咙亦被扯得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快要去找阎王爷报到啦!
安全感尽失,平衡系统宕机,慌乱中只剩两手胡乱拉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匡仪箍住一双仓皇的纤手,宽厚温暖的掌心托着她的后颈,慢慢引导她扶稳站好。季秋顿觉灵魂归位,低头捂胸呛咳几声,重新感受呼吸的美好。
“为什么要跑?”
“看你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不会有。”匡仪很不解。
“……那、那你不接电话?”季秋眼含水雾,哆嗦的唇极力压抑住委屈。
平日里也出现过类似情况,可就是今天这次她记得格外清楚。
匡仪错开对视,即刻头脑风暴回忆过往。
“用阿姨的手机。”
“你拒接……”
季秋声如蚊蝇,似乎每一句都在透支着醉酒下的莽撞。
“我在开会,有回过消息,对方没有应答。”匡仪终于确定了那通“误触”电话的来源。
“她回家了……”季秋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吭声,她转移视线躲避掉匡仪了然的目光。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羞耻神经,才能将蓄积的感受用言语一股脑儿表达出来。
可……似乎真的过头了,他是老板她是下属,哪有上级向下级汇报的。
季秋转身欲走,那灌木丛里窸窸窣窣,骤然跳出一只虎皮比特,它全身毛发喷张,满腿成块的腱子肉。乍一看,竟与狼无异。
一双萤绿的眼睛闪着电光,壮硕的前肢凶悍抓地,似下一秒就要张嘴撕咬。它低吼嘶鸣,闪着的寒光的牙齿紧紧磨砺着,折射出愤怒的光芒。
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吠刺耳尖锐,声声刺激神经。季秋头皮发麻,浑身暴汗,撒腿就跑的打算是有,可惜长距离奔袭的力气刚用了个清光。
烈性犬、不牵绳、不戴嘴套。任一一个状况都足以在人狗对峙时滋生绝望。
“嗝——嗝——”季秋吓得原地打嗝,肩膀微微颤抖着,比特犬看了更加兴奋。
“别动!”匡仪出声低沉,凛然直视着虎视眈眈的猎犬,轻轻将季秋揽到身后。
他动作稳健脱去外衣,将其缠绕在双臂之间,若冲突在所难免,势必要进行一场恶斗。
相比于两年前在异国社区街头差点卷入枪战的经历,这场肉搏是一场实打实的降级。
突然,夜幕尽头响起一声口哨,虎皮比特闻声撤退,四肢乱窜蹬出一地灰土,咻咻遁迹。
随后一位中年面孔的男性逗弄着大狗,随意散漫地走了过来。
“大叔,它快要咬我了,遛狗要牵绳的。”季秋嘴巴委屈变形,声音拖沓发抖,一直揪住匡仪的衣角不敢乱动。
她此刻神经脆弱,微小的触动无一不她放大悲观的情绪。季秋抑制不住喉头的哽咽,顷刻间豆大的泪珠啪嗒直落。
大叔啧啧一声,把揣兜的手拿出来抚摸狗头,手指往前一甩,道:“走!”
说罢,比特犬如遇无人之境,撒丫子奔向一片暗角。
大叔得意地拍拍手,上下打量两人:“胆那么小呢!我家hero不咬人,乖得很,你不吓它,它怎会咬你。”
“先生,比特犬属禁养犬种。”匡仪将外衣搭在小臂上,带着压迫感欺身而来。
他身量极高,看起来危险系数更高。大叔理亏在先,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忿忿抢白几句便抢道跑路找狗去了。
季秋哭累了,或者说是没有多余的水份供给。崩坏的情绪居然因为劳累收敛住了,她开始张着嘴巴呼气,没几下又喊口渴。
匡仪叹口气拿起外套,披在她的肩头,转身走去不远处的售卖机。
一对散步的老年夫妻从石桥下来,望见独身而立的季秋。
“姑娘,这么晚还不回去?”
“岛上游客多,你一个人安全吗?”
熟悉的疑问句式,噩梦般的教师口吻,起码是教导主任级别!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季秋浑身一哆嗦,一下被激发出潜意识里的隐藏按钮。
她当即低头垂目,像笑学生一般侧身让道:“嗯嗯,我这就回去。”
这对夫妻一步三回头,有些不放心身带酒气独自在外的女性。其中的奶奶刚想转身,就被爷爷拉住,指指手拿牛奶跨步走来的匡仪。
看着他单薄的里衫,老夫妻俩顿时心思通畅。
“闹矛盾了?”
“快跟上去。”
奶奶自问自答,抿嘴笑着催他赶紧去安抚。
匡仪点头谢过,奔着季秋疾步过去。
噫?不打嗝了!季秋惊喜地发现呼吸顺畅多了。可惜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她又觉得自己被老师捉到,深夜逛马路,肯定要被请家长了。
大概是高中时期过分压抑丧失个性的影响,她潜意识里满是灰色回忆。
季秋慌慌张张转个大圈,可这是哪儿啊,一间教室都没有,往哪儿走都不对!
她坐在一颗蘑菇椅上呆若木鸡,茫然无力地小声啜泣。
牛奶出现眼前,季秋只看不接,反抬起布满血丝的瞳孔不解地望着他。
她满眼都是陌生与疑惑,嗓音带着哭腔无力问道:“老师吗?我……我我找不教室了。”
季秋咬住下唇,想竭力制止抽泣。泛滥的情绪冲口而出,她终“嗬”地哭出声来,湿漉漉的眸子迷糊不清,眼眶再也兜不住打转的晶莹,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鬓发,倏忽不见。
匡仪捡起落地的外套,季秋像打太极一般和他过招,硬是不肯让它贴近身上。
作罢。
他蹲下身来,身板依旧溜直,握着牛奶瓶轻轻摇晃,歪着头与季秋平视。“我是老师,现在带你回去。”
“同学们呢?我见不到人。”季秋对着空旷的马路指了一圈,哽咽问他。
“体育课,室外活动。”
“那我不回去,等下课再走。”季秋赶紧板正坐好,不敢直视这位“老师”。
“你刚运动过,是不是感觉……喉咙发干,全身乏力?”匡仪摸到窍门,试着攻克下去,“好好想想,感受一下。”
季秋向来把老师的话当圣旨,自是眼巴巴瞅着他,怯生生“嗯”了一句。
“你渴了,要喝水的。”
“昂,我要喝水。”
“这是水”
“我要喝!”
“自己可以吗?”
“可以。”
季秋双手接过瓶身,颤颤巍巍拧了拧,无奈瓶盖不给面子,宛如村头公厕生锈十年的水龙头一样难拧。
匡仪顺势单手一拧,季秋这才能凑到嘴边小口啜饮。她刚喝一半便停下来,把奶瓶递还给他。
“喝饱了?”匡仪接到手里,掂量几下,她喝其实得并不多。
“嗯~~~”季秋摇摇头,“你喝!好朋友要分享。”
匡仪笑着点头,拧紧瓶盖却不喝。
季秋直勾勾盯着他,上一秒清澈的眸子下一秒又开始水波潋滟。如此僵持了一分钟,她突然起身,顺着小道就要跑。
从没见过她如此好哭,抑或说不曾见过情绪如此崩盘的她。匡仪仰头望月,在凉夜里呼出一口白雾,伸手即揽住季秋的胳膊。
跑又跑不过,力气还全无,她可太像被猫咪故意纵归的老鼠,被绝对压制又死不放弃闹腾。
“哪里不对?”他问。
“妈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老师。”
“我不记得你。”
“现在记得也不迟。”
“我不要老师。”
“想要什么。”匡仪侧着脸看到她眼波流转,透露着一股窃喜与娇羞。
“做朋友。”季秋扣着手指头,忸怩害羞。
“好,我是你的新朋友。”匡仪觉得摸到了门道,似乎能尽快结束这场慌乱。
结果季秋哭的更大声了。
刚澎湃起来的自信瞬间被击溃,匡仪扶着她继续坐在蘑菇椅上,耐心问道:“为什么哭?”
“好朋友要分享的,你不想喝是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我很健康的,每年去都体检,除了一点点心律不齐。”
季秋哭到接不上气,断断续续说出破碎的句子。
她的眼睛布满水华,鼻子也红红的,连脸蛋都哭肿了,满脸是清晰的泪痕,任谁看见都知道刚刚大哭过一场。
见匡仪无动于衷,季秋迷迷瞪瞪地又准备竞走。
“等一下。”匡仪无奈叫住她,他潇洒地拧开瓶盖,被迫喝尽剩下的牛奶。
“我的巧克力呢?巧克力、巧克力……”季秋焦急地摸遍口袋,把纸巾、发圈全扔到地上。摸来摸去只从兜里掏出一些名叫“巧克力”的瓜子,是白天一位阿姨强行塞她给的。
匡仪蹲下身,捡起她丢弃的随身物品,季秋却腼腆地拉着他的手心,羞涩地塞给他一些。
她如释重负拈起一颗,可惜手掌没力气,还没碰到嘴角就掉了。
“好小,我吃不到。”
匡仪便剥了两颗,放在她的手心。季秋撩起长长的衣袖,拿起来送至口中,牙齿动了几下又开始不痛快了。
居然是原味的,不是她最爱的焦糖,那不是吃了等于白吃嘛!
“它没有味道。”季秋指着剩下的一粒,批判它几句寡淡后,又挣扎着要走。
她大概率认定:只要逃离这个场景,就能扔掉不快和创伤。
“那边有狗。”匡仪脱口而出。
季秋蓦地刹车,转头躲到他身后。
果然,被狗吓到之后,她着实听话很多。
横冲直撞的观光车再次出现,它从反方向鸣响喇叭,嘟嘟直叫唤。
“我不坐车、不坐车!”季秋恰似秦王绕柱走,围着匡仪躲了一圈,白天差点被它甩出去,现在看都不愿意。
“我要自己走!”季秋语气坚定,不走不行。
可惜没走几步,她又小口叹气:“这路好硬。”
匡仪略抬起胳膊,季秋便能握住他的衣袖小步伐慢走。
静谧的河道闪着波光,村屋错落间能眺望到一汪无垠水泊,两人走过沙砾遍地,再跨过石阶小桥。
“你举得太高,胳膊酸了!”季秋敲敲酸涩的小臂默默掉泪,把匡仪的外套哭湿了。
大概是牛奶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桥上的凉风让她有了一丝清醒。
季秋脚底加速,故意远离他一些,手上可劲儿去擦掉泪迹。她攀着扶手谨慎走下石桥,努力回忆一晚上的种种。
匡仪觉察到细微变化,便放慢脚步不去打扰。
“糟糕,好像全忘光光。”季秋脑仁儿生疼,一股因冲动后悔而生的焦热炙烤着两颊,她不敢回头,只好扶着一块风雨侵蚀难辨模样的石敢当踩到平地。
季秋乱了步伐,不辨方向和路程。因天色幽暗不明,不敢匆匆前行,没几分钟后她气喘吁吁,扶着一块冰凉的人物石碑歇息。
折腾半宿她实在走不动道了,不得不转身说话:
“酒店在哪里?”
“在反方向。”匡仪双手插兜,和她同步驻足。
“反——”季秋语塞,她按捺住情绪极力克制地说道,“啊,这……您可以提醒我的。”
“我以为你需要时间冷静。”
哈?冷静?季秋浑身被酸痛支配,恨不得天为被地为床,骨碌碌躺下睡大觉。
几句不达心意的解释瞬间触到季秋的霉点,悲观消极的情绪再被顶了上来:
“这根本不冲突嘛,回酒店也要走路,边走边冷静,多好的事啊——说不定都回去了。”季秋蹙着眉头,五官纠结在一起。看到草丛里丢弃的饮料瓶,腹部猛地抽痛起来。
生理期不能喝凉的啊!
季秋抑制不住感情悄声呜咽,要命的是流出来的水分让体内的酒精浓度更高了。
她越来越醉,心脏怦怦乱跳,哭得太累致使呼吸也紊乱了。
原以为玩闹快要结束的匡仪,被季秋的回马枪杀得措手不及。
他无从下手,双手抬起右放下。
“烦人!”季秋盯着湿漉漉的手背,被连珠炮一般的眼泪搞累了,任凭如何擦拭,都揩不干涟涟泪渍。
她把湿透的掌心摊开,哭腔颤颤:“我不要这个。”微风拂面,季秋全身都在轻微地颤动。
细长清秀的眉,大大的眼与湿漉漉的眸,都在绝望无力地向他求助。
“别哭。”匡仪吞咽了一下,喉结动了动。
“那我……怎么……?”季秋鼻音嗡嗡,即使满眼询问也止不住地掉泪。
“穿衣服就行。”匡仪故技重施,展开外套放在她身后。
“穿衣服就行了吗?”
“我是老师,还是你的朋友,不会骗你。”匡仪模仿教师的口音,正正经经糊弄她。
得,屡试不爽,季秋又绕回去了。
她乖乖伸手,穿上了宽大的外套,帽子直接遮到鼻梁,她怎么扶都扶不上去。通天阁小说
“体育课结束了,我们该走了。”匡仪在她的耳边轻描淡写。
季秋踮起脚悄声说道:“学生不能在走廊玩儿。”
“这里是操场,可以跑步回去。”匡仪随即应变。
“哦,那倒可以。”季秋放弃捋袖子,准备甩着两条水袖跑路,“我喊口号。”
“一、二、三——”
熟透的蜜桃从枝丫落下,跌入树下静候佳果的食客篓篮里。
季秋尽兴折腾了快半小时,亦精疲力竭倒在匡仪怀中。
“我喝多了。”清醒沉醉一半浮沉,季秋在困意中沉沦,透红的脸还布着清晰的泪痕。
一尾凤鲚跃湖而出,闪烁着银色鳞鳍复归入水。
归还寂静予以黑夜,柳条摩挲,旌幡随风猎猎,是独属岛屿的安眠曲调。
匡仪弯腰抱起安静睡去的季秋,透过薄衫能感受到她滚烫的脸颊。
发丝被泪水浸湿,紧贴着纤细白皙的脖子,帽子遮住她挺直秀美的鼻子,红润的唇还留有她咬过的齿痕。
“就到这里吧。”匡仪默念一声,收回视线。望着薄雾堆积的巷道,留下长长的呼吸,转身回到正路。
*
酒店大厅里,邵研对着电脑,电脑外壳则对着两位游走在两界的青年。
老余和苏里经受住绝大多数同事的注目礼,终于成功苏醒过来,虽然眼神还带点儿麻木,好歹精神回归正常。
匡仪绕过石桥回到起点,凝视这一路,看似走了很长时间,实际距离不足百米。
“……说匡仪成不了气候。”
“没事。”
“投诉匡仪……拿他们没法子……”
“不理会。”
“……不配合匡仪。”
“有办法。”
季秋断断续续诉说着饭桌上的听闻,似胡话亦非假话,匡仪也从容简洁答复她。
行至一段密集的小吃路段,再次偶遇到那对老夫妻,奶奶抿嘴投来笑意:
“和好了就行了。”
匡仪点头作别,继续走完剩下的路程。
远远地,酒店招牌的霓虹灯从楼牌掩映中露面,怀里的季秋突然小声哼唧起来。
哭泣失水,浑身出汗,她的胃像被架在火上烧烤。
“好晕……我要走。”季秋支棱起一直垂坠的手臂,碰了碰正抱着她的温暖大手。
考虑到酒店有众多同事,匡仪也正打算带着她走回酒店。
季秋双脚落地,但酒精随着时间的延伸,进一步夺取掉她对身体的掌控。季秋脚步虚浮,眼神迷离,基本还是在匡仪的扶持下踱步慢走。
霓虹灯照见一对龟速移动的男女,邵研定睛一瞧,“哟,又醉一个,你部今晚够热闹的哈!”
老余如醍醐灌顶,倏忽振作挺立,摇摇快要闭目的赵苏里起身迎接。
“季秋,喝多少啊这是!”老余拖着沉重的躯体,扒在旋转门里边儿喊出声。
好家伙,这一嗓子像捅了季秋一刀,她刚进门就敲了他一拳头,动作之快快把她自己动吐了。
“你死哪里去了,我一个人都找不到——”季秋觉得自己在歇斯底里吼叫他,实际上却是嘤咛低语没有力道。
“就喝了一小瓶——一、小、瓶水!”季秋说着便动气流泪,她被扶着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委屈地哭诉不休,“我是个大水牛,没有水我会死的!”
老余满脸惊惧,手忙脚乱翻出包里一瓶巨大的水杯,“啵”一声弹开递了过去。季秋吮吸一小口,嘴巴又撅着哆嗦起来。
“太凉了,我不能喝冷的,呜呜呜……”
“好好好,这就换这就换。”苏里给添上一些热水,这才混合成适口的温度让她喝下。
季秋果真不负“水牛”称号,咕嘟咕嘟灌下小半,随后打了个嗝宣告补水结束。
“这……是饱了还是要吐啊?”邵研抱着胳膊皱眉思忖。
余湛麟眼疾手快,已经搜罗到俩垃圾桶放在季秋身前。
“喝了多少?”邵研拿胳膊肘抵了抵匡仪,悄声问他。
季秋耳朵灵光,抬起绯红的脸,露出哭过之后亮晶晶的眸子和红红的鼻头。
她用两根食指比个“十”字,骄傲地展示给他看。
“十瓶?”
摇头。
“十杯?”
再摇头。
“十两?”
还是摇头。
季秋像切水果一般飞快抽回右手食指,咯咯笑着答道:“半杯!”
邵研被她逗笑,继续追问道:“白的,红的,还是黄的?”
“黄色的。”季秋用冰凉的指尖给脸颊降温,像海獭一样捂住眼睛。
“半杯啤酒造成这样,小姑娘不能喝别逞强……”
“果汁儿。”
“有酒的。”
季秋捏捏自己发烫的脸,平静地复述这件事情。
“我绝对有问题,是不是添麻烦了?”季秋紧紧捏拳,“我一定出丑了,不然你们不会这样看着我,对不对?”
“害会反思呢现在?”老余惊奇地趴在茶几上,要对这位酒量不行酒品尚可的同事刮目相待了。
“老师,我想请假休息。”季秋突然举手,目光灼灼望向匡仪。
得了,又开始糊涂了。
“批假,现在送你回去。”匡仪驾轻就熟,在前台取走房卡。
老余摸出季秋的手机,告知她有一通季蕾打来的电话。
季秋心里咯噔一慌:“肯定是催我回家,现在太晚了,我有门禁的呀!”
“对对对,快走快走!”苏里急速响应,拎起季秋的行李就往客房走。
季秋一路都拒绝搀扶,尽量自己控制平衡往上爬楼。刚到二楼旋转角,季秋脚步就停了下来。
“这里好硬好方,家里楼梯明明是圆的,这是我家吗?”
“是你家,刚装修的,没通知你。”老余有样学样,跟着编瞎话糊弄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放门口,季秋抬手敲门的瞬间拔腿就跑,被匡仪精准预判拦了下来。
“你跑什么?”邵研不可思议地问她。
“我迟到了,妈妈会骂我的,不回家住,我住外边儿好了。”季秋哭丧着脸急得不行。
老余灵机一动,用手机拨通她的电话,暗地里支使苏里跑去楼道冒充她妈妈。
“嗡——”季秋兜里的手机震动不休。
她刚拿出来老余就夺去按下通话键,紧跟着贴到她耳边。“你妈妈的电话,快接!”
“妈妈,我回家了,我喝醉了,我不想的,我被掺酒了!”季秋声音软到没谱,全因浑身脱力,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哎乖囡,快回来睡觉。”
季秋把手机往耳边靠靠:“妈妈,你嗓子哑了吗?”这如同锯片剌过的喉咙,季秋越想越不对味。
赵苏里赶紧捏着嗓子道:“没有的事,妈妈唱了一天歌,调门都拉高了。”
季秋:“妈妈,我错了,以后不喝酒了。今天好像把老板得罪了,工作要没了!”
赵苏里心里一惊,忘了捏嗓子:“呃……别、别怕,妈妈养你。”
邵研在一旁听得起劲,一脸趣味盎然的样子。季秋现在完全是小女生、小女孩的表现,虽然行为离谱但架不住可爱生趣。“她现在几岁了?什么状态?”
匡仪瞥了他一眼:“你组里有女性能过来帮忙吗?”
“老唐吧,刚刚和他老婆回来了。”邵研打去电话,询问是否有时间上来处理急情。
赵苏里的女腔还是没能过关,最后是找了酒店前台帮忙糊弄过去。
“我要洗澡!”季秋一进门就往卫生间冲。
“别了,今天免了,明早补上。”唐志毅老婆搀着季秋走到床边,季秋不想躺上去,只跪坐床下薄薄的毯子上,额头抵着硬邦邦的床沿。
她嗫嚅着说毛毯好硬膝盖疼,又让把窗户开一半,怕自己缺氧。
老余抱着胳膊不由说出灵魂质问:“能给她脖子来一下吗?”
赵苏里摆好季秋的行李,也跟着笑笑:“挺好玩儿的,您一路回来很痛苦吧。”
匡仪笑着摇摇头,嘱咐一句“早点休息”便回去隔壁休整了。
季秋在老唐妻子的照料下酣然入眠,独自躺在漆黑的屋里。
老余刚关上门,就想起没有录像,总之十分悔恨。
夜深人静,隔音不佳的客房终于归寂,匡仪结束办公合上电脑,刚躺在床上,隔壁一声闷响又拉开了序幕。
“哎呦……好痛。”季秋睡蒙滚落床下,一下撞醒自己。看着一身白日里的衣服,她实在不忍心继续睡去。只能趁着疼痛下的清醒快速跑去卫生间,到底挣扎着洗了个澡。
隔壁房内的每一丝声响都悉数传来,匡仪凝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
“马桶别动!”季秋刚吹完头发,脑袋热乎乎的,看什么都觉得在晃悠。
在季秋起床鼓捣的时间里,匡仪也起身坐在窗前,打开一盒果篮,剥开一颗橘子。
撕掉白筋,拿起一瓣品尝。
嗯,甜度不足,胜在新鲜。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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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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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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