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项目管理绩效考核培训,请大家拨冗出席……】
季秋噼里啪啦敲出第三期培训通知,根据销售部提供的人资数额,这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批参加培训的销售同事了。
刚结束的集体团建活动冲散原有的周末,季秋连续上班半个月并不轻松,尤其心里还在念念不忘国庆长假的余味。
行政助理穆穆敲响办公室大门,玻璃门外瘦削的鹅蛋脸一如既往地露着笑,手里正摇晃着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
今天午饭时她想拉季秋的手腕,结果让季秋吃痛叫出声,掀开一瞧居然是掌心大小的淤青。
这都拜前几天的排球比赛所赐,季秋解了心头气却难逃腕上软组织受伤。
回来当晚便冷敷急救,到底架不住排球的邦邦击打,皮肤从一开始星罗密布的淤青血点再到大片红肿青紫,以至于如今手部活动受限,扎个小辫儿都困难得很。
每次洗漱都得麻烦褚穗停下追剧的双眼,帮着揪出一团丸子头。宿舍新入住的品质同事戏称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大家还是一致认定对陈有格的惩罚力度不够——褚穗听闻遭遇后已经扬起拳头;新同事则把消息传递给周边同事避雷。
这太不值了,犯罪成本永远低廉,防范意识却要永不停歇,这一点都不值当。
嘶——
穆穆按住喷头,白雾丝丝喷洒。熟悉的中药气味萦绕满室,季秋甩甩胳膊加速干燥。她着急15分钟后二代激光划片设备的需求评审会议,得赶去旁听做记录。
“穆穆,今天的客户参观结束了吗?”季秋轻轻按摩手腕,若有所思地问道。
“还没,晚上攒了饭局,销售还得伺候到明天才撤。他们组的女生不愿意去陪酒,都找到我头上了。”穆穆眉眼向下,嘴巴也失去往日的欢快,“冯组长最近好大的派头,听说拉了一个大客户,一下子签了20条线。”
“有增益就是了不起。”季秋拉下衣袖遮住伤处,和穆穆一道走下楼。二人在楼梯转角分别,一个回到前台一个打开会议室。
参会人员刚坐定,大家便对满屋子的云南白药气味开了几通玩笑,熬夜画图颈椎病,光靠喷药可不管用。季秋在一旁抿嘴不语,面对一群腰间盘突出、颈椎病、腱鞘炎的同事,她这点小毛小病几乎能忽略不计。
俄而气氛忽变,大家陡然紧张拘谨,季秋从电脑前挺身,注意到是汪林育板着脸进门。他先是将笔记本撇到桌面,用脚勾出桌肚里的椅子,最后才抱着胳膊落座。
他抬手一招,示意吕工尽快开始,眼皮始终没从桌案移开。
新设备上马,前期的结构评审一贯是冗长、严谨、抠细节的。所以二代设备需求评审除了要探讨一期剪除、新增的需求点外,还纳入汪林育关注的创新点,以及成本压缩的方式方法,同时契合市场主流发展趋势和市场部经理魏格非提供的最新竞品分析和粗略的ROI分析结果。
如果说一代机只是为了证明研发与制造的可行性,那么二代机则是真正的为打开市场销路占据席位而去落地执行的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自一期项目结案后,双方公司的联发合作伙伴关系正式结束,林瑞安的技术顾问资格一并免除。汪林育卷土重来,作为技术上绝对的王者,大家基本只能俯首称臣。
加之楚风副总牵头的与合作公司的原定一代机批量订单还在洽谈当中,从当前的反馈结果来看,对方是受二代机型的出产时间而摇摆不定。
会有如此考量,一方面是其掣肘于一代机的高昂研发成本,二是一代机还在持续跑动试样,三是看中即将上马的迭代机型。尤其是第三点,这部分不用他们提供资金与技术,一旦成功便是直接享受成熟的技术和成本压缩后的高额性价比,实在是一举多得的算计。
自打季秋摸着石头过了第一遍河,汪林育的掌控心理日炽。季秋在二期项目中的地位或是角色愈发尴尬,约莫相当于汪林育下设的项目助理而非名义平级的项目经理。
纯技术讨论时,季秋与魏格非无法呼应;探讨收益和项目组织时,汪林育又以绝对经验来否决市场嗅觉和项目规则。
总之一句话,这是他自己部门内的事务,插手不行、辅助欢迎。
他为什么会如此“嚣张”?大概因为这次带队二代机是季秋自己申请继续的吧!
季秋主动和匡仪申请继续跟踪项目,这有些出乎匡仪的意料。
她坚持认为需要重复打通项目流程管理蓝图,杜绝偶发性的成功,经验越多循环越多才能减少单次经验主义的虚无。另外,季秋也想推动团队考核与OKR工作体系在项目上施行。
理论上研发部是各式体系制度的绝佳试验田,盯着一口肥羊啃总好过狼行千里逮瘦兔强。
匡仪同意了她的计划,将原本划入明年开春的工作指标递交给了她。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尤其是被迫裹挟接受工程师的口水攻伐时,季秋会不自觉后移几寸。
她欣赏也艳羡在专业技术范围里据理力争的态度,但同时为自己空白的工程知识难过,即便老余推荐的入门书籍已看到大半。
这时候她会短暂停下记录的双手,争取时间缓和一下腕部的酸痛,浅酌一小段魏格非出具的佶屈聱牙的市场分析报告。
从难以辨别的3D工程图,再到一水儿专业词汇组合成的数据图谱,这无异于双重打击,基本要把她这位末流985毕业的学生打击完了。
“……上机架部分按照讨论的修改,激光头的问题最好再联系几家看方案。”汪林育抱着胳膊,歪着头凝望着投影幕布,忽而伸手指向桌子一角,“小秋,你帮着促进促进,多挖掘几下,采购的能耐也就那么点儿,你看看有没有其他渠道拓展拓展。”
季秋木讷点头,虽然当时连需求都不太明朗。
满屋充斥着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一些边缘工程师不时疲劳点头,完全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
晚饭铃响过去了半小时,汪林育浑身轻松,他站起来跺脚放松:“行了行了,晚饭快结束了,赶紧解决解决。”
至此,这台被分成8个模块的整机设计,直到现在才完成5处评审,剩下的改换在明日上午继续。
大家精疲力竭收拾电脑,汪林育刚推门就遇上路过的总经理,立即跑上前去打招呼,一下子就把自己加班奉献的劲头摆了出来。
所谓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看奉献越看境界越高。汪手下的一群同事见怪不怪,互相推搡看着玩笑出门,笑言赚钱别忘续命。
魏格非和季秋像两条涸泽枯鱼,一个焦干地伏案闭目,一个翻起白肚躺在椅背上。
整场会议,除了工程技术其他接入一概无用。就算是一阑尾好歹也会抗议闹闹肚疼,他们俩的建议就像春末夏初飞扬的柳絮,乍看十分惹眼,实则一把打火机就能全部带走,片刻不留痕。
“走吗?”
“走吧。”
受挫男女苦涩一笑,双双回笼。
刚一推门,就看见老余挥舞着扫帚和簸箕艰难扫地,季秋与他面面相觑,最后将眼神定格在稀碎的玻璃上。
“老余?”季秋语调疑问,“这什么东西?”
“呃……”老余结结巴巴,一脸欲说不说的样子。
等等!
季秋弯腰伸手捏起所剩无几的杯把,皱眉细辨,这——是她的幸运杯!
她嗬一声站起来,错开凝视老余的眼神,手里猛然推开椅子,满桌寻找它的身影。
“别找了,就是那杯子。”老余咽了口吐沫。
一股红晕登时爬上季秋的脸颊,耳根子也被层林尽染。
“你弄得?”她的声音冷的可怕。
“不是,嘉怡拿杯子浇花,送回来的时候直接在桌子上滑过去的,没刹住掉地了。”老余也很无奈,他回来的时候刚好碰见她随意一推,想救也得是蜘蛛侠的好身手了。
季秋蹲下来,拨弄着几大块碎片,忽而抬头平静地询问道:“她人呢?”
老余局促摸头,猜测应该是跟随CFO孙一巍出去吃饭了。
“小秋啊,它已经碎了,你别——”
“知道了,我自己打扫,你下班吧。”
老余手里的扫帚被抢夺过去,季秋仔细扫出各式晶莹的裂片,脸上是一片死寂。她翻出一片牛皮纸袋,将碎片悉数倾尽,随后封口摆在一旁。
老余在侧劝慰一两句,被季秋催促着离场。心固然疼着,可是手头焦灼的事务更棘手。
她打开电脑,里面存着将近三千字的会议记录,都是一下午的成果,她一边修一边总结,偶尔吞咽困难,有时打字太难。
当看到【……工程师就是单纯搞研发,你把问题复杂化,流程是解决问题的,我不需要过分干预扰乱快节奏的研发思路。】这段文字时,季秋终于按奈不住心底的闷气,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喊出了声。
“就你干正事、干正事、干正事!别的全是拖累!”
联想到魏格非的市场调研报告被汪林育全方位轻视,且全程以上位者的态度俯视一众同事的努力,轻描淡写便抹去吕工长久的心血设计,季秋实在看不下去满屏的优越和绝对掌控的压抑。
她换上抽屉里预备着的运动鞋,脱去西服外套只穿着衬衫,丢下一切身外物独自下楼,围着公司外的乡道慢跑。
积攒于心的闷气随运动的疲累呼出体外,这是绝佳的舒缓方式。
季秋绕着河流一直跑到桥梁远处,在夜色中数完每一颗灯柱,接着跑过一众烟熏火燎的小吃摊车,最后在呼吸恢复平稳后再次启程。
大概是下午过得太苦闷,以至于消化异常,直到现在她也未曾感到饥饿。
跑得累了就靠在大理石圆球上,陪伴她的广场舞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从华灯初上到夜色浓重,再到手脚凉透浑身冷颤。
她和自己达成和解,慢慢悠悠小跑返回。
李叔远远望见季秋,提前打开闸门,还招呼她尽快拿走积压在传达室的快件。
那是培训机构寄来的书籍,多亏老余的提醒,季秋也赶在12月末尾报上了项目管理资格考试,培训与考试费几乎花去她一个半月的工资。可联想今日的会议内容,她突然对学习的价值感到无力。
漆黑的办公室悄然一片,季秋擦着汗拿出手机翻看消息——3通未接电话和10条未读消息。
季秋缓缓坐下,只消扫完前三条消息,她已满脸燥热,运动带来的疲惫神态一下子消失,她的牙齿不由自主咬住唇角,瞳仁在不住地收缩着。
17:44
[秋姐,冯元翔非要带着我们去喝酒,我有点怕。]
18:06
[他们好难缠,非得男女隔着坐。]
18:14
[旁边是客户,他一直想我们喝酒。]
……
18:26
[敬酒敬了一圈,我喝了一杯白的。]
18:30
[太太太困了,还睡午觉了呢,平时能喝四五两的。]
18:36
[秋姐,我怕5243264@*&……]
嗡——
霎时间愤怒的心在胸中燃烧着,像火球一样在胸膛里乱滚,随后一下子窜上天灵盖,季秋脸上腾地红起来。
久未进食的肠胃和五脏也都变成遇到大火的干柴,呼呼地烧起来。她全身绷硬地像块石头,脑袋沉重地像麦斗那么大,怒火烧得舌头根子干得发挺。
穆穆是九宫格爱好者,季秋当即反应过来,用冰凉的指尖调换过得输入法,喘着粗气输入这串数字,得来的结果更像一把柴油浇在旺火上。
季秋眼睛冒着怒火,两颊惨白,转瞬间又通红起来,双手和手指都奇怪地、不知不觉地抽动着。
冷到僵硬的腿脚蹬开座椅,哐啷砸到铁框支架,她踩着楼梯怒不可遏直往下冲,和刚刷门进来的苏里撞个满怀。
“小秋,你家里着火啦?”苏里扶稳几欲跌倒的季秋,她身上全是骨头,两个瘦子冲撞无疑是硬碰硬。
“苏里,开车了吗?送我去酒店。”季秋抬起泛红的眼,声音几乎是哆嗦的。
苏里立即收起玩笑的脸色,犹豫几秒后带着她跑向停车场。他边跑边问,茫然地掏出车钥匙。
“救人!”季秋鼻翼呼呼翕动,身上白色的衬衫像吹落的纸袋,猎猎作响。
寻着定位一路疾驰,晚高峰车流像取经长路,过一道横一段。
穆穆的手机没有回响,消息也不再回应。季秋的心情像筛上的黄豆,不断颠簸腾空,随筛子不住循环扑腾。
苏里边找小路边关切问询,季秋心里没底,不好妄下结论,只说穆穆醉倒需要她去接应。
苏里一听便明白其中的猫腻,紧赶慢赶停在酒店楼下。电梯迟迟未来,季秋来不及等待,撺掇着腿就奔赴上楼。
楼道在每一声粗重的喘息中亮灯,季秋感受不到疲累,心头那一把无明火,焰腾腾地按捺不住。
运动鞋跑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传来哒哒的声响,她一路追着以节气命名的包厢名往后走,最后刹车在霜降厅前。
“小秋——”急速赶来的苏里在电梯门口喊住她。
季秋抬手果决拒绝:“苏里,你别出面,在外面等我就行。”
“不行,你——”
“听我的!”季秋声音发抖,她也无法估计门后的情况,更不想拖人下水,“你和这事儿没关系!如果我喊你,你再来!”
苏里捏着车钥匙,心里也没底,最后顺从季秋的意见,只等在门外听消息。
门内觥筹交错喧哗吵闹,季秋收回与苏里对视的目光,握住把手垂眸片刻,随后像只母豹子钻门而入。
霎时间,弓身敬酒的、俯身夹菜的、大快朵颐的、斜靠在椅背上看热闹的,小小包厢7、8个男人一水儿盯着破门而入的女子。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喝得满脸酱红,脸颊泛着油光,抬手冲着门口四处张望的季秋嚷嚷:
“老冯,就来一个啊?”
冯元翔拿起一只长筷扒拉开斟酒的下属,探出半个身位才瞧见是谁。
他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卸下防备,手里摇晃着酒杯,一撇嘴将还未讲完的荤段子结尾尽数抖落,然后满脸内涵地等待受众反应。
季秋满眼落在酒席旁的会客沙发上,一个年岁较高的地中海硬挤在酩酊大醉的穆穆身边,在被季秋意外打断后,这才把不安分的手从穆穆的后背恋恋不舍地挪到自己腿上,脸上不忘包装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油腻模样。
季秋只觉得肺腑气炸,真恨不得扑上去抓住他狠狠地揍几拳。愤怒让她满脸愠红,一直红到发根,双眼紧紧盯着这个侮辱者。
酒席上,另一位面生的年轻女生也被灌得五迷三道,两个男人左右开弓,一个兴奋过头忙着用力掰开她捂住杯口的手指,另一个陈有格恨不得把瓶口怼她嘴里猛灌。
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一拱拱地顶上脑门子。季秋真的生气了,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怒火燃烧着她的心,她的喉咙,她的全身。
陈有格一见到她脸色急变,赶紧举着酒瓶端起酒盏走来:
“好妹妹,气性别那么大,坐下喝两杯。遇到什么困难了?说出来帮你摆平!”
他一边故作放松地玩笑,一边紧皱着皮囊走来,脸上挂着对季秋扰局的切责。
他们废了好一顿口舌才把两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搞过来,又劝了大半场才把嘴撬开,反正就是逮着一个算一个,不管能喝不能喝,也不管喝的是红的白的黄的,往不省人事里面灌就齐活了。这厢终于看到点黎明曙光,心思还没活泛起来就被打断,陈有格说什么都得把场子稳住。
“大家都很醉了,应该尽兴了吧。”季秋昂着脸语调异常平静,脸上涌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很勉强、紧绷绷的、一看就知道是气得很厉害。
穆穆的手胡乱怕打欺身而来的男人,她早已眼圈绯红,裸露的脖颈有几处突兀的淤痕。季秋双眼变暗,眸子漆黑扩张,怒火几欲外扩。
季秋瞪了一眼挡道的陈有格,顺手抄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用力一捏,冰凉水柱呼啦啦射在猥琐地中海的脸上。
陈有格来不及反应,只能死死掐住季秋的肩膀试图扳回来。季秋猛地转身竖起食指,厉声警告他——
“你最好清醒点,别等做笔录的时候乱说话!”
脆弱的塑料瓶被用力捏扁,季秋肩膀一抖脱离控制,陈有格举起双手投降,一脸气急败坏的回看冯元翔。
季秋先是连瓶带盖都扔到半躺着的地中海身上,再将酒席上无力招架的女生拉走,最后将几乎昏醉的穆穆托起身。
“我们先走,各位领导别介意!”季秋高声通知一句,狠狠瞪了几眼喝高的同事,这才跌跌撞撞走出大门。
“这里这里!”苏里早早听到门内消息,按住了电梯接应两位满身酒气走路打晃的女生下楼。
季秋牙齿咬着嘴唇,凶凶的脸皱皱巴巴的。苏里脱下风衣裹住衣衫不整的穆穆,季秋搀扶着另一位同事,让她靠在自己的颈窝。
电梯失重感和压抑的气氛令季秋无法呼吸和吞咽,她的心里正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憎恨,愤怒达到了顶点,如疯如狂。
如果再晚几步,是不是就往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她想放肆骂人,就在进门前,季秋已打定主意逞回英雄,把一路积攒的恐慌和忧虑一股脑混作脏话砸在那群嬉笑的人脸上。
可是一推门她就乱了,当数道打量的眼神定格在身上,那种带着捕食者的高位审视足以锻造成一支冰锄戳中她的脊梁。
真的想退缩,可是还有两位昏醉无度的人在等着奇迹。
赵苏里在门外紧张到口内焦渴,好在季秋赶在他闯门前离开。他尽力配合,一路护送三人返回公司。
包厢里,习惯了声色犬马酒色财气作陪的一众食客,顿时被搅了兴致失去取乐的焦点。客户和作陪的同事静静沉寂片刻,稳坐席上的冯元翔鼻息一动,端起酒杯阴沉着脸,撅起上唇吸入一口烈酒,眼里尽是丢面的愠怒。
陈有格急忙回身入席,撩起手表暗示下一场已安排到位,继续把未完成的作陪指标弥补上,争取不留遗憾。
紧绷的气氛顿时松散不少,冯元翔大手一挥,催促手下赶紧开路,匆忙结束此间的尴尬局面,急不可耐地请教客户们移步换地,循声做乐。
后排车窗呼呼刮风,两位醉酒女生各自接受晚风的洗礼。季秋坐在中间被双面夹击,发尾硬的像皮鞭,噼里啪啦抽在双颊,眼睛也为此敏感红肿蒙上水雾。
苏里一路无话,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好加速前进,稳稳停在空荡的停车场里。
穆穆倒在后座几乎失去意识,这完全不似醉酒的正常状态。另一位女生情况稍微好些,留在公司前厅喝了些热水清醒片刻,便被苏里送回了出租屋。
季秋联系上刚结束加班的褚穗,两人在临近十一点的深夜,又拖又拽恨不得借辆拉板车推着人走。
褚穗帮着一起照顾完穆穆,随后离开宿舍和男朋友小聚。
穆穆沉浸在深度昏醉中,毫无反抗亦没有声响,软软地任人摆布。季秋锁上房门,再次进入办公室,拿起外套和工作证正准备离开,许嘉怡突然临门登场,甩着小包拍亮办公室灯光。
她身带酒气,高跟鞋哒哒敲打着地面,看也不看季秋径直走到工位上散漫坐下。
“嘉怡,你有话要对我说吗?”季秋驻步向她发问。
许嘉怡眼皮不带动的,只顾歪头滑手机。
“没有吗?那好,我有话对你说。”季秋拿起牛皮纸袋,响起一阵碎玻璃摩擦的刺耳声,“第一,不问自取视为偷;第二,无故损坏他人财物且无意告知物主。”
“嘉怡,你现在有话说了吗?”季秋冷冰冰地捏住沉甸甸地纸袋,一字一句都不带感情,像审判者复述着行径陈词。
许嘉怡锁上手机,叉着手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不可置信和嫌弃:
“你有没有毛病啊?不就一杯子吗?多少钱赔你还不行吗?”说毕,她摸出钱包掏出一叠纸币撒到季秋工位前。
季秋眼神一瞥,按住炸膛的火气,将几张纸钞聚拢后推还过去:“我需要你道歉。”
许嘉怡当即面子挂不住,扶着额头挑着眉毛弹起身:“好好好,对不起!你有骨气,还想怎么追究?”
许嘉怡喝了酒,情绪感官都被放大,说话动作不经大脑,她边说边走到季秋身前,用食指点着季秋的胳膊,挑衅地嘲讽她:“怎么,吃枪药了,甩脸给谁看?”
尖锐的美甲刺过薄薄的衬衫,像钻头般刺入肌理。
季秋握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推,她便噔噔向后退去,咣咣贴到玻璃门上,恰好就遇上推门进来的匡仪。
与他一道出现的,还有三两位高层,除了副总楚风还有许嘉怡的姨父孙一巍等人。
许嘉怡忙捂住胸口,收敛住外溢的鄙夷神色,故意示弱。
季秋脸色不佳,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用洁白的牙齿咬住薄薄的嘴唇,过了一会绯红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嘴唇上还印着一排齿痕。
“季秋,如果道歉都不能满足你的要求,那我建议你直接把账单给我,多少随意。”许嘉怡语气软弱,故意带着祈求无奈。
大家一致将目光投射在季秋身上,怎么看都像是她在咄咄逼人。
季秋经受住不解的眼神,镇静地将外套搭在肩上,手里拿着碎片纸袋,利落地转身擦过许嘉怡,向几位高层问好后转回身去,口气淡漠无所畏惧:
“和你对话能涨见识,账单就当学费,受教了。”
许嘉怡胡乱拂去碎发,暗地里白了季秋一眼,随后娇滴滴的和孙一巍撒起娇来。
“都是年轻人,难免有些碰撞,都是小事儿别放在心上。”孙一巍开解道。
匡仪望着季秋远去的身影,仅凭短暂的片段是无法下结论的。他注意到她一反常态,像浑身满刺的海胆不管不顾,心底像埋藏着更大的火焰。
季秋心情沉重地打完下班卡,遇上打牙祭归来的老余,被他在身后高声喊住。
“小秋,没出什么大事吧?”显然他已经从苏里口中得知消息。
季秋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捏着拳头冲着黑夜咒骂出声:
垃圾!垃圾!垃圾!
都是垃圾!
“别别别,人多眼杂!”老余理亏似的左右张望,赶紧拉着她跑去停车场,试图制止她的发飙。
余湛麟基本了解个大概,这种陪酒情节见怪不怪,可是没想到这次做绝了。
“如果——”季秋喉头哽咽,扶着被许嘉怡撞歪的灯柱自问自答,“上次算我运气好,那穆穆呢?她不找我,明天什么结果能想象吗?”
“用药了,他们用药了。老余,我是真的很想报警!”穆穆现在躺在床上像一个会呼吸玩具,季秋都打算送她去医院验血了。
“小秋,级别越高素质越高,以我们这个年纪,基本只能在这种局子里打转。”
季秋闷哼一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两人沿着微弱的路灯走回宿舍,影子被无限拉长,像迷茫的孤舟随波摇晃。
匡仪拿出钥匙,径直迈腿走出前厅的雨塔,季秋愤怒的情绪似乎还留在空气中。他飞似地开出汽车,沿着反方向疾驰而去。
是夜,季秋裹紧毛毯窝在躺椅上,听着穆穆时断时续的呼吸声无法入眠。夜风卷起大树的繁叶,声声入耳催人入梦,季秋翻身躲去光洁的月色,看着地上的花树投影,眼前闪过太多次回忆。
一直以来,她都有意忽略掉许多负面经历,但间隔如此短促的丑事,让她不得不直面往日被过滤掉的消极事物。
衣柜角落摆放着玻璃碎片,伤心浪潮早已卷席过,余下一丝不舍堵在胸膛。
“迁怒她了吗?”季秋反问自己是否对许嘉怡过分苛责。她确实伤心,可物品终究是死物,只是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凉夜伴梦,季秋睁眼硬撑,渐渐被酸痛的手腕脚踝击倒,一梦入星河。
*
穆穆告别时很平静,她静静听完季秋的叙述,像是完全在谈论第三个人的遭遇。
明明周六还是工作日,穆穆愣是没有收到上班缺勤的质问。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默许的常态。
在喝完最后一瓶乳酸菌后,穆穆恢复了力气和精神,季秋叫了滴滴送她回家。
转身再次踏入公司,季秋行动迟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有力气行走。
这天依旧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她前脚整理好几千字的会议记录,又在后续二段评审会中积蓄几千字滚烫的词句。
在走廊里向上爬楼,能遇见昨晚饭桌上熟识的面孔,季秋觉得应该有人早早投诉到匡仪手里,但实际上她整天都没见到他有任何异样,倒是曾经在销售组的同事会走过来打听细则。
年轻人大都钦佩她的勇气,少部分人则摆出经验老道的态度,批评季秋不懂人情世故。
尤其以陈有格为代表,他在路遇到季秋时,竟直接拦住去路,摆出长辈或上级高昂的姿态叱责她:
“季秋,谁给你的权利冲撞客户,不是冯哥救场这单子就黄了!你打一辈子工都赔不起!”
方慧茹刚巧路过,亦加入敌方站台,插着衣兜糊弄一嘴:“……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被你一搅和臭一家算运气好。再说了,是为了工作,她们都去喝酒了,什么目的还不明显吗?”
明明都已上升到违法犯罪的事实,一旦冠以职场的前缀,就可以大事化小了。
职场潜规则这个词不应该成为恶的保护伞。别的不管,就方慧茹的话直接得罪了季秋,她竖起了眉毛,平和的神色一下子从脸上消失。
“方姐,您酒量好又是采购主力,我就不服气为什么不请您出马,于情于理您都是顶尖的,销售部真是浪费资源给自己拔高难度。”
季秋嗤笑上下浮动的底线:规则有利于自己讲规则,规则不利于自己讲人情。
合该是有些人跪久了,看见还能站着的,会劝他们也跪下来。
“季秋,订单说到底还没真的下来,要是真有偏差,你等好咯!”陈有格甩开膀子斜她一眼,拿腔拿调下了楼梯。
爽啊!季秋很少顶撞回嘴,这是晚辈、后生对前辈的尊敬,可如今受制于现实,她干脆全都□□了,没曾想丢弃包袱之后只剩下酣畅淋漓的爽感了。
方慧茹很快把季秋要被开除的消息放出来,大家权当笑话听听而已。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辞退大概是是威胁力度最小的恐吓吧,季秋在心底压了最低预期,前两天时时等待谈心或者问询,无奈忙碌的匡仪总是以公务捆绑双方的空闲时间,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季秋头顶炸弹等来等去,完成了对销售组的年度培训工作,他们即将在明年的第一季度施行OKR工作体系,从上至下绝对应用。也和汪林育达成统一,在二代机项目上马团队绩效考核,这次季秋经历的阵痛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属实是意料之外的幸运,如果没发生后续的一系列震荡的话。
就在季秋觉得冷处理即将到达谷底之际,她在一个加班的深夜,偶遇了一位销售部的助理。
那位女性面容年轻但体态蹒跚,抱着一盒摇摇欲坠的纸盒子缓缓下楼。另一位季秋熟识的同事帮着抱着一沓书本跟在一旁。大门口外,一位面容与微胖的女性相似的男人在门口接过杂物,随后驶离了大门。
归来的同事颇为慨叹,对着远去的方向唏嘘不已。原来那位微胖的女性刚结束哺乳期,复工后原来的工作被顶替。降薪之后还被安排在办公区犄角旮旯,远离交际边缘化,每天对着电脑整理陈年旧档案,不说多忙,也着实算不上清闲,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整理过期档案。
如果工作上的委屈能被新生命诞生冲淡,那么发现老公在孕期出轨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秋捏紧发凉的指尖,她清晰地记得曾经和离职的人在茶水间的短暂交谈。
那时候她刚复工没多久,和同事抱怨出租屋太小,半夜起来不开灯冲奶,只用一盏插在充电宝上的小灯,可光线太暗看不清刻度,太亮的又影响宝宝睡眠,一来二去近视度数都增长不少。
季秋当时刚好去接水,便多嘴提了一句建议,觉得酒吧里的发光杯垫说不定试用,它对调酒师展示技艺功不可没,而冲奶和调酒也许总有共同点——都是给人喝的。
没几天季秋再次偶遇她,她高兴地塞给季秋一把水果,笑言杯垫太好使了,杯亮环境不亮,真真值得在母婴圈推广。
时至今日回想起这些,真是莫大的讽刺。缺席的人永不出席,还背刺恪守约定出席的宾客。
真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两天后穆穆现身办理离职,她和相识的同事一一道别,季秋最后一次被她挽胳膊,两人在紫日晚霞切换的时刻分别。
季秋早已学会接受别离,抑或是通过无数次演练去准备成为主角的那天。
整个十月份除了开头,似乎有什么缺口被攻破,灰色空间全都爆发出来。褚穗说这些由来已久,只是季秋从没关注,只要愿意,每天都在重复发生。
发条上得太紧容易崩坏,所以季秋请了短假,她积累了四五天的调休,一气儿用在回家这件事上。老秦一见她就知道出了问题,在听完凌乱细碎的倾诉后,秦勇蓦然提问:
“你老板怎么说?”
“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秦勇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站起身拍拍季秋的肩膀:“行了,到他那关摆平了,这事已经结束。”
“丫头,这些爸爸以前都说过,你啊没往心里记。”秦勇捏捏季秋的丸子头,低头露出双下巴,脸上满含期待和宠溺,“实在不行回家吧,算作帮我的忙?”通天阁小说
季秋支支吾吾不为所动,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还有不少事情等她去完成。比如……先去学校拍婚纱照!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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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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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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