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苍林笔直,幽敛暝色。
远天寒幕带着溟溟雨丝,铺天扬洒下来,落在刚刚萌发新生绿意的树林中,一层一层润湿山间小道,留下两道直直的车轮印,很快又被数十道马蹄印覆盖,片刻后,被雨水濡得再看不出行迹。
一个身披蓑衣的农夫在不远处,正划着溪水冲刷脚上的泥土,听见动响举目望去。
只见烟雨缭绕中,一辆黑黢黢的马车行驶在山间小道上,前后跟着数十个头戴斗笠,身着青色劲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壮汉,斗笠上都有巴掌大的一个红字,像是个镖队。
估摸着是一队护送马车南下的镖队,且是顶顶不好惹的镖队。
个个体壮如牛,衣裳都紧紧地绷住胸口、手臂处粗壮的肌肉,面色狰狞,眉宇凶悍,目光如鹰隼左右扫视,手还时不时往腰间大刀摸一摸。
这一眼望得他腿肚子发软,一下跌坐在了溪旁泥地里,溅了满身泥疙瘩。
壮汉们拱卫其中的黑黢黢马车外表看着不起眼,内里却是豪奢。
一个白衣男子盘坐在绒毯上,身前小条几上一副棋盘,左手方落下一颗白子,右手又捏起一枚黑色棋子。
身旁一圆脸俏丽、鲜灵果儿似的小公子一惊一乍地扰着棋局,一下喊左手君落了下风,一下嗔右手君欺人太甚。
就算被这般相扰,白衣男子还是一派沉静,落子不慌不忙,左右手有来有回地对弈。
不消说,沉稳落子的是顾衍,观棋乱语的假君子是辛越。
先前在船上那一场闹腾辛越是赢了,破天荒地赢了。
虽说顾衍的脸仅在接衣裳的那刻显露了一丝狼狈之色,随后这狼狈敛得很快,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面色连同小山包一起平缓下来,平静地顺着她的意思临时改换路线,平淡得半句二话都无。
但辛越从他微红的耳后根、攥着她发紧的手掌心,这些隐秘之处还是感受到他的难为情,到上了马车,便忍不住逗他。
这等机会实在太难得,得同时赶上顾衍生病、情动、被压在下头、被逗弄,这四者缺了一个,都跟抹牌桌似的,成不了局。
但顾衍方输了一招,此时愈发高深莫测,八风不动。
辛越扰他下棋无果,只好往后头一滚,棕色车壁与米白绒毯在眼前从左往右一掠。
又从右往左一掠。
她被拨了一个转,打了个滚躺回他身旁。
头顶是一大片被烛光映得暖融的白袍,顺着丰伟身形往上,是浓墨刻画一般硬挺的下颌线,凌厉的眉眼。
辛越爬坐起来,一只滚烫烫的大手紧紧扣着她腰侧,她凑过去揶揄道:“小郎君可是舍不得我?”
顾衍没搭理她的话,垂眼看棋局,左手执白子,右手从她腰间往上挪,有意无意搭在她肩头。sttgxcl.com
辛越嘿嘿一笑,两指捏他下颌:“给本公子笑一个。”
顾衍慢悠悠抬起眼帘,微微歪头,下巴轻抬,极缓极缓地挑起嘴角,眼神带一丝挑衅。
辛越的头顶瞬间没入一道闪电,游蛇一般窜入脊骨,流达肢骸,最后在心头重重一击,又麻又酥。
胡乱丢开手,恶狠狠叮嘱他:“往后不准对旁人这般笑!”
不一会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低喃,“真是要了命了。”
她心里头还在砰砰乱跳,手上热感未散,忽地半跪起来,探手将掌心覆到他额头,还是滚烫一片,再用自己的额抵靠过去,却被一只手按在原地,辛越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带着浓浓鼻音:“别这么近。”
辛越不以为意:“要过病气早过了,你别动让我碰碰。”
说着掰着他肩膀,固执地拿额头去碰他的额,果然不但额头比自己的滚烫许多,鼻息还是一派灼热,像小火炉上煨的汤滚出的热气。
辛越算着时辰,如今该是最难受的时候了,她跪坐着,显得高一些,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头往自己肩上按,口中却温柔道:“是不是很难受?头晕不晕?借你靠靠。”
顾衍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眼里笑意流淌,顺势靠她肩头,哑声,“晕。”
难得褪了玄色衣衫,换上一身白衣的顾衍,面容透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如清淡月华洗过,乌发披散一半,恰恰遮住锋利如刃的下颌,把煞气全掩了。
这样虚弱靠下来的模样,让辛越心中荡起万千豪情,只想划一片山头,将这病弱郎君拐到寨中做压寨夫人。
心中如此激荡,手上越发温柔地拍着他手背:“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顾衍犹豫了一瞬,“念诗吧。”
“我唱歌也很好听的呀,”辛越暗道他不会挖掘自己的闪光点,“其实好些诗也能唱的你知道不,就书里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虽说少一支篙子,但也挺适合现在。”
“阿越,”顾衍忍不住劝,“想想你看过的戏折子,如今日暮时分,荒山野岭,阴雨漫天,女子歌声从马车中传出,若山间有甚山魁树妖,便捉……”
话未说完,顾衍的头就落了个空,霎时坐直身子,怀里果然埋进来一只小脑袋。
他轻笑,胸口起伏,咳了一声,无声地拍她的背。
顾衍的耳朵免遭荼毒,辛越脑子里都是挥之不散的那出《山隗记》,二人紧紧靠着,阖眼歇了一阵。
子夜时分,细雨将歇。
长亭从前头拍马而来,车队在预计时间内到达了小镇外的客栈。
近来春雨连绵,守夜的小二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客了,偷着懒在柜台后头打盹,乍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惊得额头重重在柜面上磕了一下,霎时清醒,也顾不上头上是不是鼓了个大包,抄起伞就笑呵呵地往外迎。
一出客栈门,就着门口两盏透晕光的红灯笼,看到几十个大马金刀的壮汉汹汹上前,吓得腿打哆嗦,连往后退两步,被门槛一绊,双脚往前翘起,身子往后倾倒。
心道这下完了,也不知这几十个牛犊似的大爷是不是要将自己踩成稀泥了。
预想中的疼痛却未到来,一面善的年轻公子扶了一把他的手,往里走去,“小哥,有空房吗?”
小二死里逃生,心下大幸,一看这年轻公子像是这群人的头,心下又是大定,忙道:“有,有,如今多雨时节,南来北往人少,本店正好都是空房。”
长亭噗嗤一声笑,往那小二手里抛了一锭银子,“都要了,我们自己上去,劳烦小哥烧两桶热水,一会我叫人来提。”
“欸,欸,您就请好吧。”小二捧着银锭子,乐不开支,颠颠地往后院去了,开后门的一刹,他回了个头,瞥见门外徐徐迈入两个白衣男子,一身形高大,面若寒霜,一双眼厉得像冬天的冰锥子,让人看了头皮都发麻。
他身旁的另个白衣男子好似没那般可怕,看身量就要小上甚多,只堪堪到他胸口位置,顶上的油纸伞未收,投下了一大片阴影,看不清样貌,许是哪个世家贵公子带着幼弟出门游玩罢。
片刻后。
“失策了失策了,大大失策。”
一踏入房内,身量矮些的小公子辛越就不住念叨。
长亭抱着一个大包袱入内,熟门熟路地开始拾掇。
“怎么?”顾衍打量了一番屋子,觉得挺好。
辛越指着自己脚下,懊恼道:“话本子看多了,就不该学人穿什么白衣裳,你看,风度翩翩在下雨天,全变成了黄泥点点。”
再看他脚下,一片雪白,只有鞋面沾了点雨水,惊道:“你,你的衣裳怎的这么干净?”
顾衍静了一下,若是他走这两步路都会溅上泥点子,他就该回炉重造一番了,但这话说出来恐要挨眼刀子,只道:“武功练来,不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刻耍个威风么。”
“……”辛越无言以对,片刻后勉强同意,“你说得有道理,但你师傅听了可能想打死你。”
长亭麻利地收拾好屋子,置放好主子们惯用的物件,从底下提了两桶热水放在屏风后头,正要退出去,不扎眼是一个贴身侍卫的基本素养。
却不料被夫人喊下来。
正事来了。
辛越打了个哈欠,把顾衍往床边推,“去歇歇。”再转身道:“图纸。”
长亭从后腰拉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卷轴,铺在粗糙的四方桌上。
站在桌前,就着油灯,辛越渐渐拧起眉头,全副心神投进来,仔仔细细地推演思量。
“炭笔。”她头没抬,摊开右手。
一只黄纸包了一层的炭笔放入她手心,辛越点着他们如今的位置,道:“如今我们已过了那两条河道的分岔口,在右面山地,再往南经过来阳镇,就能上曲横江。”
她伸手在如今所处的这座小镇画了个圆圈:“这是我们如今的位置,对方的人马定然大多扎在两条河道,及近旁城镇搜寻,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没有?”
长亭手指点在左侧河道:“七队后头跟着一条小客船,老七上去摸过,上头是两三个练家子,其余还无消息。”
“嗯……明日叫他们停船靠岸,咱们的人放出来到镇上透透风。”辛越道。
“是。”
辛越确认一番:“买什么东西安排下去了吗?”
长亭几乎倒背如流:“姜丝梅子,山楂糕,冬蜜,其余随意挑拣三四样。”
辛越满意了:“非常好,下去吧。”
“夫人,”长亭迟疑道,“明日的行程?”
“明日啊,”辛越又打了个哈欠,轻飘飘回,“明日早上好好休整。”
长亭想的是,这两日夫人好似在同对方抢夺时间一般,一时弃船,一时转山道,将整队人马换了一层皮,作出镖队模样,还派出八队商船客船到河道混淆视线,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但居然不一鼓作气,赶到曲横江渡口,他有些不能明白这位主子的心思。
辛越搁下炭笔,发现长亭竟在出神,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对方想不到我们走这条道的,就算有人在山道打探,以我们如今的样子也能遮掩过去,毕竟,定国侯藏在一队镖队里由人护送,谁能想到呢。”
长亭应是,反手关门时,听到侯爷问夫人,“东六营那些兵,头顶戴的斗笠上,画的什么异兽?”
“啊,什么兽?”
侯爷再问了一遍,“嗯?什么兽?”
长亭捂着脸跑了,脑子里浮起来的是夫人提着朱笔,在一顶顶斗笠上豪气冲天地画个红圈,在红圈中写下一个笔画复杂大字的模样,那哪是什么异兽,是鬼画符一般的“镖”字……
辛越到屏风后稍梳洗了一番,收拾干净出来时,见顾衍坐在床沿,握着一支火钳拨弄炭盆,丝丝热气驱散雨夜的潮湿清寒。
她轻手轻脚依偎过去,顾衍伸手把她拉到两腿之间坐好,握着她的手一道烤火。
双手手心朝着炭盆,手背贴着顾衍的掌心,身后的人还有些微发热,辛越浑身也跟着暖起来。
她回转过头,额头碰上他的下唇,自然地往他唇上一靠额,顾衍也往前微倾,落下一个扎实的额吻。
辛越突然问:“你怎么都不问我,这两天如何安排,为何不照着你原定计划南行?”
顾衍别过脸清咳一声:“不必,你一定做得很好。”
一定、做得很好,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她自己都不敢说,辛越有些心虚,“若是我搞砸了呢?”
“如何叫搞砸?”顾衍反问她。
“……”辛越盯着炭上覆的一层白灰,认真地想了想,“譬如把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害我们不能准时抵达江宁,或者更严重点,半途遇袭害你受伤之类。”
她一说完,顾衍便剧烈咳嗽了几下,辛越忙扭身,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却听得那急促的咳嗽声中似乎逸出笑意。
果然,抬头一看,顾衍嘴角翘起,正看着她说:“阿越可知,我的计划正是你所谓的搞砸的做法。”
“呃?”辛越懵了。
顾衍把她的脸掰回去,抄起她的膝弯,让她的小腿抬起,弯膝坐在床沿,握着她冷冰冰的脚,皱了下眉,先警告地说了句,“不许再光脚。”
顿了一顿,才说起正事:“原计划是一路南行,前后铺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敢在大齐境内同本侯作对,简直是找死。”
“……”辛越木然,这确实是顾衍的路数。
但若是让她指挥一群暗卫、悍兵对敌,她可能只能说出一句,兄弟们上!然后放任一众身手高强的暗卫各自御敌,甚个阵法排兵她都使不出来。
原先八人结一阵,可抵百军,可若让她来用,八人……就只是八人单打独斗。
她只能把自己代入对方,提前设想他会如何做,再将步子走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然,”顾衍声音放柔,下巴磨了磨她的发顶,“此法还是稍显暴力,不若阿越的法子平和,又能显出你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你说得不错,”辛越都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不过不必再说了。”
“且,陆于渊已经抵了江宁,这一路上处心积虑探我们行踪,意欲拖慢我们行程,却不知同他交手的人是你,他,最终要败在你的手上。”
顾衍的嘴唇贴在她的耳廓,本就嘶哑的声音透出缠绵,笑了下,“而我,阿越,你护着我,将他打得一败涂地的样子,我很喜欢。”
男人么,面皮甚么的,都要看得开些,看得淡些。
辛越听出来了,这才是他的心里话,脑子一热,差点就要掏出大刀,不可置信道:“亏我这几日将你护得宝贝疙瘩一般,不忍教你操心半点,你竟打着这种歪主意!你可是顶天立地的顾侯爷!”
顶天立地的顾侯爷下巴在她肩窝里蹭了蹭,带着鼻音,尾声拉得老长:“头疼——”
就算是心里坏得冒泡,辛越还是对着他的虚弱模样生不起一点气,旋身卷进被窝:“罢了,我的人,罩你一路也没什么。”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为您提供大神容溶月的云水遥最快更新
第 121 章 心机顾侯免费阅读.https://www.sttgxc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