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截影子是从花枝之间逃回来的。

  杨阴吩咐这一小截保留本能意识的影子逃回来,小心别被人发现,尤其小心那个心细如发的道长,便倒头昏睡了。

  这几日府上预备着妹妹的生日宴,夜夜点灯到极晚,只有花苞开满的枝头上,沉甸甸地藏着暗处。影子顺着一条羊肠小径,轻巧地攀上花树,在斑点大小的光影中跳跃。忽然预感到什么危险似的,它在一棵盈满浅粉的桃树上停下了。

  这影子选的路十分不巧,这正是乜瑛章离开后走上的那一条小径。

  乜瑛章立于桃树之下,影子怯怯地躲在桃树之中,一时倒没有被发现。乜瑛章没有唤出飞剑飞行,只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到桃树下,他抚了抚低垂的枝丫,捻了一个法诀,一滴露水便立刻悬在眼前,翻滚一阵后,便涌成了拳头大小的清泉水。

  乜瑛章欠身拨开一点泥土,将这股源泉埋进了桃树黑黝黝的根下。他从根下取出来另一团滚着阴气、早已经被腐蚀殆尽的脏污泉水,便顺手将其打散毁掉了。

  这桃树的花开地极好,迎着晚风,绽着颤巍巍的粉嫩,蕊心处是丹砂红。

  乜瑛章用手指碰了碰,低声感叹道:“倒是比在京城开的好。”

  这棵桃树从京城的沃土里挖出来,一路小心呵护着,移植到荫城的府上,却半点没有枯萎的样子,反而生长地更为繁茂漂亮了。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却一丝苍老之态也没有,全赖乜瑛章有心照看。

  一想到郦晴就是在京城这棵树下救下他,就是在这棵树下长大,乜瑛章就想让这桃树活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乜瑛章正要转身离开,忽的抬头,目光锋利地刺入桃树葳蕤的枝叶中。他用剑拨开一丛小花苞,左手轻轻压弯了几根垂下来的翠枝,他逡巡了半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但那股陌生的阴祟之气依旧在,丝丝缕缕地逸出不详的气息。m.sttgxcl.com

  他从袖中取出一粒白米大小的珠子,施法变大,化做了手中一颗盈光的夜明珠。明珠如同一只白色的燕影,在树叶桃花间穿梭,打出扑簌簌的声响来。

  不到一刻,明珠就停在高处的虬枝树干上,照出了一团浓墨似的影子。影子被光刺地极痛,直直地往下坠落。

  乜瑛章眼疾手快,立刻飞上去擒住了这团影子,将其囚困在手掌心中。

  他一时没想起这是什么古怪妖物,府上这些时日也没有怪事发生。这时刚入夜,四下万籁俱寂,乜瑛章也无意弄出大声响来惊扰旁人,不想就这刹那的功夫,他微微一松懈,手中的影子就像狡猾的沾了水的泥鳅,一下溜了出去,他来不及再捕,也懒得兴师动众捉一只小妖,便立刻在它身上打上一道神识标记。

  有了神识标记,这一团影子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乜瑛章也能顺着神识找到它。

  “罢了,等天明了再去寻。若是这小妖逃出府外,便顺手放过。”乜瑛章暗忖道。

  若是早些年前,碰上了乜瑛章初出师门,满身凌然傲气的时候,他就是搅个天翻地覆,也要将这捉住这只小妖,毫不犹豫地一剑斩杀。可他毕竟有了小徒弟,不是孑然一身,做什么事都要一番三思。

  乜瑛章一动神识,探查那小影妖的去向,发现那团影子竟然一路逃到了杨阴的住处。登时,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那是什么妖了。

  但乜瑛章并未动身,他远远着府上张灯结彩、一派欢欣的模样。纵然眼中沉淀了许多尖锐、生硬的情绪,他站在这桃树之下,迟迟没有提剑追过去。可再过几日的光景,就是小徒弟的诞辰宴了。

  乜瑛章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杨阴被伴生的髓影妖蛊惑,神智也被牵制住了。”

  “他活不了了。”乜瑛章毫无情分地下了判断。他照看着郦晴长大,却并非是看着杨阴长大的。他从第一面见到那个眼睛乌沉沉的孩子,看他进退有礼,一副小君子的谦逊模样,就觉得装模作样心生厌烦,更有一股没来由的同类相斥感。

  多重、多沉、多黑的心思,才能酿成一只身形为影,爱憎继承己身的妖来?

  髓影妖不是寻常的妖物,鲜少有人见过,可不是随便就能生出来的。乜瑛章没有闲心探究杨阴的死活,也多少猜到他爱护幼妹的拳拳之心,如陈年的酒酿半是色泽鲜美,半是酸涩不堪。

  一声“妹妹”,从小叫到及笄之年,渐渐变得如唤“夫人”似的爱重缠绵。

  这样的人伦不容的事,恐怕害死了杨阴也算轻的!

  乜瑛章冷冷笑一声,只等着诞辰宴席过后,再将这事一并处理干净。只是他想到郦晴向来和家人感情颇深,不禁敛眉,这事该如何处理地温和一些?绝不能叫小徒弟为此伤神,为此伤心流泪。

  一阵暖融融的风忽地吹来,桃树花枝摇了一摇,轻打在乜瑛章左肩上。

  乜瑛章回过神来,被杨阴的事一勾,不免连带着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那一年师叔和他一齐下山,为门派收揽弟子,被重礼请上郦府时,师叔摸了两个孩子的根骨,带着惋惜叹道:“一个神魂不稳,不安于此界;一个并无道心,不能断绝尘念,都不是修仙的料子。”

  乜瑛章在树下喃喃了“尘念”两个字,反而嚼出一点辛苦如甜的滋味。喉间滚过这两个辛辣的字眼。不觉淡淡苦笑。

  他那时天资卓越,并没有注意到小徒弟,何曾把两个小孩子放进眼里。

  只是被一只粉藕的小手抓住衣袖时,乜瑛章微微低头,心间有一丝被打扰的愠怒。他看见扎着两个小揪、绑着红头绳的小孩子,正仰着脸跟自己说话,半点不怕人似的。他耳朵里钻进她纯净稚气的一道问话:“仙人,你要去降妖除魔么?”

  乜瑛章不意透露自己的行踪给凡人,将衣袖抽出来,原想避而不答。可他一低头,见了这小小姐望着自己,认真地等一句话,不知怎么心忽地迟疑了一下。

  他便故作冷淡,纠正她说:“我是云游修道之人,并非仙人。”

  小小姐听了,不说话了,也不扯他的衣袖了。她没再问他别的了,只是托着腮在池边石上,望着水荷花沉思。

  那时他在师叔和老爷夫人说话时,分了一次神,看了小小姐一次。他容貌清逸,被人远远指着谈论,心下生出淡淡被冒犯的不悦,却没有莽撞出手,而是转头又看了小小姐一次。跟着师叔离开时,他不是转头了,而是踏出门槛那一刹那,冥冥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动用了神识,鸟瞰了一眼整座府邸,看了看那莲池边。

  而后他用飘渺的云雾遮住自己周身容貌,很少再想起那个小小姐。

  乜瑛章如今想起来,才觉得不对,更不禁失笑,他以为很少想起是理所当然的,却没有发觉其中暗藏的缘分

  很少想起,便是会想起;能想起,便是已经记住;可哪一个远离凡尘的修道人,会牢牢记住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

  乜瑛章就记得。

  仿佛他天生就该记得她,骨头上也刻着她的名字,不能忘记一样。

  后来他遭逢大变,从道门高位上陨落,又发现所谓风光霁月的修道大宗,也不过是踩着累累白骨,使尽了肮脏手段才壮大如此的。他就此叛出师门,和师叔师长一番恶战,跌仙山下时已是个血人了。

  与其说是叛出师门,倒不如说是他提着剑剿灭了整座道微宗。

  此后他恶名在外,罪孽弥深,一身白衣血浆染地腥臭,却也懒得换洗。

  他万念俱灰,心存死念。

  他辗转在人间的红尘俗世里,冷眼旁观者这群吃肉喝酒的人大声笑着、骂着,酒醒之后又是一场欢乐。他走到一处府邸前,飞上了屋檐,遥遥地看着京城里皇帝住的地方,大约那在人的眼里就是极乐之地了。金门朱楼、万丈红绡的尘世繁华,到头来也不过一场虚空的梦。

  乜瑛章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从屋顶下来,将自己藏在一株桃树里,仿佛一颗烂掉的桃核坠在其中。

  突然有一道声音唤他“仙长”,声音说:“仙长,你把我的花压落了。”

  他从花叶间露出一只眼睛,淡淡地往下看,看见一只抱着猫的小小姐。修仙界与凡间的光阴并不一同流逝,她似乎长了一两岁,却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那只扯过他衣袖、如今抱着猫的手依旧小小的,手背上透着一点软乎乎的粉,乍一晃眼,还以为树上有没开好的桃花又掉下去了。

  事后,乜瑛章补了很多句温柔的“对不住”,也还了小徒弟很多漂亮的花。

  可他那时真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单是在树上一直看着小小姐。不知吓到她没有。应该是没有的,不然她也不会说接下来的话,为她的猫讨公道了。她蹙了小小的青黛色的眉,有一点点诘责的姿态,却并不怎么生气,说话也说的慢慢的。她这样问道:“仙长,你站在我家的屋顶干什么?我的猫不敢上去了。”

  你吓到它了。

  大概那两句话是这个意思。

  乜瑛章也认出来了,那是曾经让他见过的一个小小姐。不知怎么的,那一刻乜瑛章胸膛一阵猛烈的酸痛,心脏回光返照似的,狠狠地起伏了几下。他终于开口了,却答非所问,不明所以。

  他望着这个很小的人,许久,他忽然说:“我要掉下来了。”

  小小姐的眼睛明明是冰,那一刻,却很像水。她说:“那你就掉下来吧。”

  她面不改色,不害怕,也不觉得乜瑛章古怪。她很轻地把那只毛发柔软的猫放下来,擦干净了桃树下的一个石桌,打开随身的一个布袋,捡出鱼干和猫粮放桃在石桌上,等安置好了她的猫,她才转过身,自然伸开了手,对着乜瑛章认真地说:“仙长,你掉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你怎么接住我?”两臂张开,小小的鸟雀,尚且不足一截桃枝长。

  乜瑛章在喉咙里吞了一个怪笑。

  “你掉到我的手里,我就把你抱住,我的猫每次都能掉在我肚子上。”

  “…你的肚子不会痛么?”

  “不会的。猫跳下来的时候很害怕,可是在怀里,就有人保护它了。”他在树上,用手扇了扇,扫走了鼻尖一股花香。他已经想跳下来了。可他那时毕竟年轻,眉眼黑沉沉的,鼻梁高挑,不懂屈兵投降的道理,还是说:“…可我又不是你的猫。”

  “可是仙长,你有剑,你会飞。”

  “你一定比猫轻一点。”

  比猫轻一点的道长掉下去,跳下去,握住了小小姐的柔软的手。“我从仙山脚下生,被道微宗捡去。如今宗门已灭,仙山我再也不会回去。我哪儿也不会去了。我哪儿也不会去了。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重复了两遍。

  石桌上的猫抖了抖耳朵,懒洋洋地舔干净了嘴,一下子扑到小小姐怀里。

  隔了这么久,乜瑛章才回答了小小姐问她的第一个问题。他缓缓笑起来,一副好皮囊太久没有过神情,显得有些僵硬,他说:“我哪儿也不去了,我收你为徒吧。你做我的小徒弟,我来教你成仙。”

  小徒弟一只手被裹在他手里,一只手费力抱着猫,眼神里有一点雀跃。

  “我应该要降妖除魔,对吗?我当你的小徒弟,可是师父,什么是成仙?”

  “对。成仙是最好的事。”

  他那只猫从小徒弟怀里提出去,猫气愤地“喵”了一声,跳上了桃枝上,震落了一地小巧的纷纷花瓣、花苞。

  他给小徒弟取了道号“无岚”。岚是山林的雾气。云雾散去,自然万里晴空。

  后来那只猫的寿命到了,不过两三年便死了。可乜瑛章是修道之人,他可以活很久,他还是个有卓越根骨、无数本领的修道之人,那么他想活多久,就可以顺其心意活多久。可他并不想与天地同寿。

  乜瑛章渐渐也明白了,他也只不过是是个凡人,拥有一个又一个贪念。一开始仅仅是想要她一生顺遂,平安快乐。后来想她平安健康,摆脱这没来由的怪病。不论如何也想永远陪着她。

  可心底埋着的念想,却所求更大,更难以实现,犹如满树花开下,黢黑的花根之中,那一滴染上脏污的泉水。

  他为了一些事跌过境界的,又硬生生提了回来。修道之中,精粹身体,展扩神识,一步步踏上元婴、化神、分神、合体,乃至大乘渡劫,虽然千难万险,却似乎也算不上不可能的事。

  若是真能兑现自己的一句哄话,让小徒弟修道成仙,踏碎虚空,真正超脱于六界之外……是不是人间那些生老病死、喜怒嗔痴,就再也祸害不到她了?

  乜瑛章听见远处的一声打更,才猛然惊醒,自己在树下冥思已久。

  大约已经是四更天,他又想到近来小徒弟睡的不好,半夜常是多梦,醒来十分困倦。“用什么熏香丸药安神也没有用,该怎么办呢?”乜瑛章心中的忧思重重,满是小徒弟的影子。荫城的天色黯淡无光,无半点柔和鲜亮,他抱起腰间的剑,靠在这株桃树之下,抬头看见一片黢黑。

  乜瑛章想,纵使小徒弟永远不掉下来,不在他怀中,他也总是要护着她的。桃树之下,小徒弟救了他,无知无觉地救了他。小徒弟让他,为着她活了下去。

  此刻他又遥遥地望着远处灯火,默然不言语,这一霎那心中姹紫嫣红开遍。

  随后又悄然谢了。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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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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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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