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一十八年二月,会试开考。

  三月,杏榜放榜,济南府举子顾长晋中会元。

  杏榜张榜的那一日,礼部外头的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萧妤的马车就停在对面的街巷里,可她等了半日,也没等来顾长晋。

  一边的竹君只知她来此,是要见一个故人。

  却不知那故人是谁,也不明白见不到那故人,为何公主会这般开心。

  萧妤望了眼天色,春阳熠熠,是个好日呢。

  “走罢,去东宫。”

  竹君挑眉道:“可公主还未见到您那故友,可要奴婢差人去将人请来?”

  “见不到才好。”萧妤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佩,笑道:“我还怕他今儿会来此呢。”

  每年杏榜一放,上京百姓们最好奇可不是今岁的会元是何人,而是哪位春风得意的贡士被人捉去做贵婿了。

  “榜下捉婿”向来是一桩美谈。

  寒门学子不仅盼着金榜题名,也盼着能入那些勋贵豪族的眼,好做他们的乘龙快婿。殿试过后,这些贡士能不能留在上京做京官,看的可不仅仅是能力,也看家世。

  一个得力的妻族,对这些出身寒门的人来说,可是一把能助他们上青云的金梯。

  顾长晋若是有做乘龙快婿的心思,多半是会来此看榜的。

  瞧瞧这街巷里藏了多少华贵马车,这附近的客栈里又藏了多少双眼睛。

  新任会元凭着那张脸,今日若是来此看榜,不知要叫多少贵女动心。

  这会他没来,说明他是没有那等心思。

  萧妤十分满意。

  马车辚辚穿过长街,往东宫去。

  萧烈这会就在东宫的书房里,听罢长史的传话,忙放下手里的卷子,出去迎萧妤。

  “昭昭,你怎地来了?”

  因着办女学的事,萧妤时常往宫外跑,嘉佑帝与戚皇后也不再拘着她,由着她去折腾。

  萧烈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这妹妹了。

  “皇兄,今岁会试的卷子都在你这罢。”

  这也是嘉佑帝给萧烈自小到大安排的功课了,每一次会试前十的卷子,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研读。

  萧妤想看顾长晋的卷子,过来找萧烈准没错。

  萧烈颔首道:“昭昭想看?”

  “想,我想看顾会元的卷子。”萧妤弯下眉眼,笑道:“就是那位皇兄十分赏识的顾长晋。”

  萧烈挑眉,有些意外昭昭竟然会特地为了那人的卷子来东宫。

  风驰电掣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妤一眼,道:“随孤来。”

  进了书房,萧烈抽出顾长晋的卷子,边递过去边道:“你同皇兄老实招来,是不是看中了长晋?”

  萧妤接过卷子,道:“是,去岁我在浮玉山受伤,便是他给我上的药。自那日开始,我便相中他做我的驸马了。”

  她说着便抬起眸,望着萧烈认真道:“皇兄,我喜欢他。”

  萧烈拧眉。

  顾长晋此人,年不及弱冠便能一举夺下秋试、会试的榜首,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应当在朝堂上一展抱负的。可他一旦尚了公主,原先可以走的仕途便要大大受限了。

  萧烈有惜才之心,多少有些可惜。

  父皇常说,良才、良将难得。

  在萧烈看来,顾长晋便是他日后想要倚重的良才。

  “长晋胸怀凌云之志,你可知他一旦尚了你,日后便只能困囿在上京,困囿在一个闲差里。你就不怕他怨你?这样一桩怨偶似的婚姻可是你想要的?”

  “我知他心怀锦绣,这才想寻皇兄想个辙。”萧妤望着萧烈,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叫他为我牺牲他的仕途与抱负。”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萧烈此时如何不知萧妤在打甚主意。

  “你想要孤去说服父皇,好让长晋尚了公主后,也不必牺牲他的仕途?”

  “是,我希望与他成亲后,他的身份依旧是顾长晋,而不是令昭公主的驸马。”

  大胤律法并未明令驸马不得干政,便是尚了公主,依旧能有差事。只大胤建朝以来,就没哪一个驸马能成为权臣,手握实权的,多是领着一份闲差,在上京过些逍遥日子。

  萧妤不希望如此,不管如何,她都要为顾长晋争一争。

  萧烈望着萧妤坚定的目光,心下一叹,道:“孤须得问清楚长晋的心意,方能知晓要不要帮你。”

  萧烈能这般说,心里头多半是同意了。

  萧妤笑道:“皇兄不必替我问,我会亲自去问他。”

  “你啊……”萧烈摇头一笑:“当真是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我是大胤的令昭公主,父皇常说,我是大胤所有女子的表率。喜欢上一个人,若我连问清楚他心意的勇气都无,如何做旁人的表率。”

  喜欢一个人了,便坦坦荡荡地去喜欢。

  同萧烈通好气,萧妤心里安定多了。只要顾长晋愿意,她定不会让他因着尚公主而为难。

  至于他愿不愿意……

  萧妤垂眸望着手里的卷子。

  他的字当真是好看,苍劲有力又不狂草,有着一种内敛的如松竹般坚韧的筋骨。

  这样内敛的一个人,那日在小木屋里,曾一瞬不错地望着她离去,连一个眨眼的片刻都不肯错过,想来……会愿意的罢。

  萧妤誊抄了一份顾长晋的卷子,回了昭阳宫。

  三月廿六是殿试之日。

  萧妤坐在宫撵里,望着身着贡士朝服的仕子一步一步走向奉天殿。

  为首那人便是顾长晋。

  男人身着青底缀银边的朝服,头顶镂花金座,上衔金三枝九叶,瞧着矜贵极了。

  在一众穿着同样朝服的仕子里,他最是打眼,鹤立鸡群一般。

  萧妤待得所有贡士都进了奉天殿,才悄悄回了昭阳宫。

  她一点也不担心顾长晋会殿试失利,她看过他的卷子,能写出那样一手锦绣文章的人,定能成为今岁的三鼎元。

  父皇点状元、榜眼、探花从来不看年纪相貌,只看才华。

  今岁的状元十有八九会是顾长晋。

  殿试过后便是传胪大典。

  三月廿八这日,顾长晋一早便穿上朝服,与旁的贡士一起前往金銮殿,在丹陛之下等待唱名。

  鸿胪寺礼官头一个唱的便是他的名,待得十位新晋进士一一唱名后,众人鱼贯进了金銮殿。

  嘉佑帝坐在龙案后,静静望着慢慢朝他行来的年轻郎君,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小子,终于又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枚雪白的棋子,在顾长晋叩头行礼之时,将那棋子轻轻抛回龙案。

  昭阳宫里,萧妤换了身轻便的春裳,正坐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账册。

  半个时辰后,竹君从廊下匆匆行来,对萧妤恭敬道:“殿下,皇上已经点好状元了,的确是来自济南府的那位。”

  萧妤放下手里的账册,莞尔道:“叫上兰萱,随我一同出宫去。兰萱不是一直想看状元、探花御街夸官吗?今儿就带她去开开眼界。”

  竹君“诶”一声,出去唤人备撵了。

  马车抵达长安街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

  萧妤挑开车帘,抱着一坛子松子糖,边吃边慢悠悠地等着。等了片刻,忽听前头百姓大叫了一声:“来了!来了!今岁的状元郎好生俊朗!”

  萧妤放下糖罐,目光越过窗牖,望向长安街。

  便见三名郎君骑着白马,缓缓朝东华门行去。为首那人最为高大,也最是俊美。

  萧妤忍不住笑了下,她就知道,父皇定会点他做状元。

  明儿同他见面,可得改口唤他“顾状元”。

  萧妤来长安街,不过是想感受一下他御街夸官的这份热闹,凑完热闹便离去。

  三匹白马在礼官们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穿街而过,又渐渐远去。

  萧妤放下车帘,还未及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一阵喧闹声猛然间传来。

  萧妤刚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车帘子已然被人从外掀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撞入眼帘。

  萧妤神色一怔,与那人隔着车牖,静静对望。

  百姓们好奇地望着顾长晋。

  不明白这状元郎好端端地行在前头,怎地忽然就面色一变,火急火燎地往这头奔来。

  还当他是看见了甚不得了的,不想竟是为了个姑娘。

  众人拉长了脖子往巷子里头看,想一睹那姑娘的芳容。

  “紫衣。”萧妤淡淡吩咐了声。

  紫衣心领神会地领着一队护卫拦住了前头的百姓,将人稍稍往外赶。

  巷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春日迟迟,空气里弥漫着松子糖的香甜气息。

  顾长晋先开了口:“沈昭。”

  “是我。”萧妤笑着应他:“顾状元这是要叫整个上京的百姓们都看我们的热闹么?”

  顾长晋下颌微一紧,低下声音道:“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不好。”萧妤笑意不减,“顾状元御街夸官结束便该去恩荣宴了,我知晓顾状元住在何处,明儿我会去寻你。”

  顾长晋面色微顿。

  拦下她的马车又掀开她的车帘属实是极为冒犯之举,非君子所为。

  男人思忖须臾便颔首道:“顾某静候沈姑娘佳音。”

  他放下车帘,阖起车窗,兀自往回走,在榜眼与探花惊诧的眸光中翻身上马,继续往东华门行去,面色十分平静。

  却无人知他牵着马缰的手,正轻轻颤抖。

  他找了她许久。

  原以为知晓了她的名讳,只要来到上京便能打听到她是哪家的千金。

  顾长晋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打听到她的消息,殿试一过,他便来登门求娶。若对方的门楣太高,他少不得要请萧砚出面替他牵线。

  他这厢桩桩件件都考虑周全了,哪里想到来了上京,压根儿就打听不到一个名唤“沈昭”的贵女。

  直到方才无意中一瞥,看到了她腕间戴着的雪玉手镯。

  顾长晋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压下野马脱缰般的混乱心跳。

  他终于找到她了。

  御街夸官结束,顾长晋再度进宫拜谢皇上,之后换了身衣裳便去了礼部参加恩荣宴。

  今岁的会试座师乃刑部尚书陆拙,酒过三巡后,陆尚书难掩其对顾长晋的赏识,给他起字“允直”。

  恩荣宴上,能得朝廷一品大员亲自赐字乃是极荣幸的事。

  顾长晋被灌了许多酒。

  从礼部离开时,他身上的青绸朝服满是酒气。

  他在上京的落脚地就在银槐巷。

  银槐巷巷尾有一棵老槐树,几百年前曾遭过雷劈,之后生出了银色的槐花,自此这巷子便改名叫银槐巷了。

  顾长晋赁下的院子就掩在这老槐树后头,他绕过老槐树,正要拿出钥匙开门,忽地脚步一停,沾染着几许酒意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前头那道倩影。

  以为是自己吃多了酒出现幻影,顾长晋闭了闭眼,可再睁眼时,那道倩影还在。

  那姑娘就立在门外,背对着他静静望着挂在老槐树上的红布绸。

  树影婆娑,夜风徐徐吹,无数红布绸在月光里轻轻摇晃。

  这上头的每一条红布绸,都是一个等待。

  顾长晋唤了声:“沈昭。”

  萧妤闻声便转过身,看着他道:“顾长晋,我有些等不及了,今夜便来寻你。”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顾长晋终于能确定这姑娘不是他产生的幻影了。

  眉心一蹙,他信步上前,道:“你家中长辈怎会允你出门?”

  “我寻了兄长给我打掩护,母,我娘和我爹不会知晓的。”她提着绸布灯笼缓缓朝他行去,“听说今儿的恩荣宴,陆大人给你起了字?”

  顾长晋霍地抬眼。

  恩荣宴里的事,她怎会知晓?

  想是她父亲或者她兄长就在恩荣宴里,可今儿恩荣宴就宴的人里,并没有哪个大臣姓沈。

  顾长晋深深看了萧妤一眼,道:“沈姑娘请随我来。”

  萧妤跟在他身后,不带半分迟疑地进了院子,在顾长晋关起院门时,忽地抬头看向半空,道:“紫衣,你们不必守着。”

  “是,主子。”几道黑影“咻咻”着消失在夜里。

  顾长晋推开屋门,掌灯,望向萧妤,缓声道:“沈姑娘究竟是何人?”

  萧妤抬眸望了四周一眼。

  这屋子十分简陋,一张床,一张桌案,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放书册的木架子,便没有旁的摆设了。

  她放下手里的绸布灯,反问道:“今日顾状元为何要在长安街拦住我?又为何要我在长安街等你?”

  烛光轻摇,她玉雪般精致的眉眼缀着光,也缀着笑意。

  顾长晋原是没觉着自己醉的,可这会看到她,又觉自己已经醉了。

  喉结轻滚,他道:“我找了你许久,在长安街拦着你,是怕会再次错过你。”

  萧妤唇角扬起,往前走了一步,又问道:“你因何要找我?”

  顾长晋垂眸望她,半晌,被烈酒浸润过的声嗓缓缓道:“一个男子疯了一般地去找一个姑娘,你说是因何?”

  萧妤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又朝前走了一步。

  二人只剩两臂宽的距离,不近不远,却能闻见对方的气息,听见对方的呼吸。

  他身上的酒气忒浓。

  想也知他今夜定是被灌了不少酒,出门时,该叫厨娘准备一盅解酒汤的。

  “我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沈昭,一个叫萧妤。沈昭是我随干娘起的名字,我离开上京出外行走时,爱用这个名字,免得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萧妤歪头笑了下,“顾状元,我既是沈昭,也是萧妤,是以没有在用一个假名字骗你。”

  萧妤……

  大胤最尊贵的令昭公主。

  顾长晋默然不语。

  屋里静了片刻。

  萧妤忽地出声:“顾长晋。”

  “嗯。”

  “怕了么?”

  顾长晋蹙眉,“怕甚?”

  话出了口又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怕不怕她的身份,怕不怕与作为令昭公主的她纠缠。

  她夜里来此,说她等不及明日,实则已经将她对他的心明明白白剖给他看。

  而他在御街夸官时,不顾一切地拦住她,要她等他,也足以说明了他对她的心意。

  她喜欢他。

  他也喜欢她。

  可她不知,他对她不仅仅是喜欢。

  自从浮玉山一别,他几乎日日都会梦见她,梦里的场景看不清晰,可里头的人是他们。

  昨儿他便又梦见她了。

  梦见他们二人撑着艘乌篷船,闯入一片莲花池里。夏水如碧,她剥开一颗香甜的莲蓬,喂入他嘴里,问他:“顾允直,甜么?”通天阁小说

  甜。

  甜极了。

  顾长晋醒来时,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一股寂寥感在骨肉里肆虐。

  他惯是个沉着克制的人,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如此念念不忘,如此朝思暮想,连他自己都觉匪夷所思。

  “不怕。”他道:“我不怕。”

  一个敢在御街夸官之时拦下她,不许她走的人,怎会怕?

  萧妤笑意盈然道:“你放心,日后你便是成了我的驸马,你依旧可以实现你的抱负,不必因着与我成亲而要舍弃你的初心,我会说服父皇的。”

  她往前又行了一步,软下声音道:“我叫你顾允直好不好?你叫我昭昭。”

  自从遇见他之后,梦里的男子便有了脸,眉眼口唇与他如出一辙,连声音都是一样的,梦里那人唤她“昭昭”。

  “顾允直”三个字一落,顾长晋的瞳孔狠狠一缩,心跳得极快,呼吸也开始紊乱。

  她这一步迈得大,二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近得好似连心跳都藏不住。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亲密地唤着他的字,又要他唤她的小名。

  这样的气氛既旖旎又醉人。

  顾长晋望着她桃花般明媚的面庞,哑着声问道:“公主是不是以为我是柳下惠?”

  萧妤一怔,抬眼看他的瞬间,腰间蓦地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她人已经被他放在了身后的桌案上。

  顾长晋双手撑在她两侧,低头,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继续道:“昭昭,我不是柳下惠。”

  话落,他沾着酒的滚烫的唇已经覆上她的唇,舌尖长驱直入。

  萧妤尝到了他今夜吃过的酒,而他尝到了她吃过的糖。

  淡淡的甜,微微的醺。

  萧妤闭上眼,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笨拙而热烈地回应他。

  静谧的陋室里,他们忘乎所以地亲吻着彼此。

  这仅仅是他们的第三回见面,可他们仿佛已经识了三生三世一般。

  而不管重来多少次,他们骨子里对对方的渴盼从不曾消减过。

  顾长晋撑在桌沿的手背青筋毕露,带着点儿狰狞和克制。

  红漆剥落的桌案因着他的克制而微微晃动。

  他知他不能再亲下去,他松开勾缠着她的舌,想要直起身,偏她勾住他的脖颈不松手,也不许他停。

  男人那纸糊般的意志登时丢盔弃甲,又低头吻了下去,吻她的眉眼,吻她的耳垂,还有细长柔白的颈。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长晋蓦地松开撑在桌案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萧妤睁开迷蒙的眼看他。

  她的唇微微发肿,双颊酡红,看得顾长晋周身血液再度沸腾。

  他别开视线,沙哑着声问道:“宫里已经落了匙,公主今夜要宿在何处?”

  “皇兄只许我出来一个时辰,派来接我的人大概要到了。”萧妤坐在桌案上,轻晃了下脚,道:“顾允直,趁着这会人还没来,不继续亲吗?”

  她说这样的话来可不觉害臊。

  她喜欢同他亲吻,很显然的,他也喜欢。

  只顾长晋还未及应她,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叩响了屋门,道:“公主,太子殿下有请。”

  萧妤面露可惜,与顾长晋对望一眼,忽又笑道:“听说京中有不少人相中了你,要你做乘龙快婿。现如今你亲了我,就是我的人了,谁都不能从我手里抢走你。”

  她说着便跳下桌,提起绸布灯,踮脚在顾长晋唇角碰了碰,柔声道:“我明儿再来寻你,好不好?”

  顾长晋滚了下喉结,“好。”

  得到男人肯定的回复,萧妤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银槐巷。

  恩荣宴后,朝臣本可休沐三日。

  只顾长晋已经等不及了,翌日一早就去了东宫求见萧烈。

  当初在济南府,萧烈道他有大功,本是要替他向嘉佑帝请功的,被顾长晋拒绝了。

  但今日他却要食言了。

  书房里,萧烈放下手里的奏折,含笑问道:“允直要那功劳何用?”

  顾长晋拱手道:“微臣想同皇上求一纸赐婚圣旨。”

  “哦?”萧烈明知故问道:“是哪家姑娘这般幸运能叫你看上眼?”

  顾长晋:“……”

  他将腰身往下压了半寸,道:“微臣求尚令昭公主。”

  萧烈带着顾长晋去乾清宫求见嘉佑帝时,萧妤正在坤宁宫同戚皇后解释着昨夜因何没回宫。

  萧烈原是替她寻了个借口遮掩过去的,但戚皇后何许人也,自家闺女回宫后又匆匆出宫,定是有急事。

  萧妤见瞒不住,索性便不瞒了,老老实实道:“昭昭给自己招驸马去了,便是今岁的新科状元顾长晋。”

  戚皇后听罢,一口气噎在胸膛,正想训她两句,桂嬷嬷忽地掀帘入内,道:“娘娘,太子殿下去了乾清宫。”

  戚皇后挑眉:“太子是自己一人去的乾清宫?”

  “不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桂嬷嬷话还没说完,坐在绣墩上的萧妤眸光一闪,迅速站起身,道:“母后,昭昭替你瞧瞧皇兄带了何人进宫。”说完也不待戚皇后应话,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戚皇后:“……”

  乾清宫。

  嘉佑帝望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想起了许多年前,这人也曾入今日这般,神色郑重地来同他求了道赐婚圣旨。

  那会这厮瞒着昭昭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从他手里诓走了圣旨。

  这一次么……

  嘉佑帝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温声道:“你说你要尚公主?”

  “是。”顾长晋如春松般挺拔的肩背缓缓弯下,磕了一个响头,道:“臣心悦令昭公主久已。”

  嘉佑帝不语。

  去岁戚甄同他说昭昭有了心上人时,他便猜到了定是这小子。

  这小子入京后四处打听一位名唤“沈昭”的姑娘,也是他拦着不叫他查到一鳞半爪的消息的。若不然,凭着这小子的机敏,怕是早就猜到了昭昭的身份。

  嘉佑帝倒是没想要棒打鸳鸯,以这两人的性子,他便是想要棒打也没得那能耐。

  但昭昭在他与戚甄身边才留了十六年,他舍不得这般早就将她嫁人。

  嘉佑帝正要拒绝,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闯入内殿。

  “我应了。”萧妤提着裙裾,微微喘着气道:“父皇,顾状元尚公主之请,昭昭应了。”

  嘉佑帝额角一抽,抬眸看向行色匆匆的小姑娘。

  他这当父皇的都还没应,她倒是应得爽快。

  萧妤余光望了顾长晋一眼,弯了弯唇角,道:“父皇,便是顾状元不来,昭昭今儿也是要请您给昭昭拟一道赐婚圣旨的。”

  她看着嘉佑帝,认真道:“我等他等了许久了。”

  嘉佑帝面露怔忪。

  昭昭说的是从去岁秋在浮玉山一别后的等待,可这话入了嘉佑帝耳后,却又不仅仅是这半载的等待。

  嘉佑帝心下一叹,道:“去传柳监正。”

  柳监正乃钦天监监正,这是要钦天监去算良辰吉日了。

  萧妤一喜,郑重行了个大礼,道:“多谢父皇。”

  嘉佑帝瞥她,叫来汪德海将萧妤送回了坤宁宫。

  萧妤等了半天,才知钦天监算出的日子居然是两年后的中秋月娘节。

  她支颐望着斜入檐下的一枝杏花,缓缓一笑,两年便两年罢。

  嘉佑二十年的八月十五,一听就是个好日子。

  春去秋来,逝者如斯,转眼便到了嘉佑二十年秋。

  八月十五这日,从扬州匆匆赶来的沈一珍一早便被桂嬷嬷请进了坤宁宫,同戚皇后一起给萧妤梳妆。

  公主出阁本就是朝廷一大盛事。

  今日所有的朝臣都不必上朝,而是在内华门目送令昭公主出嫁。

  吉时一到,都察院监察御史顾长晋跟在礼官身后,在内华门行三跪九叩之礼,亲迎令昭公主。

  戚皇后与沈一珍望着被礼官搀扶着上了宫舆的萧妤,渐渐红了眼眶。

  她们的昭昭,今儿便要开启另一段人生了。

  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在前头开路,萧妤坐在大红的宫舆里,也悄悄红了眼眶。

  朱雀大街的驸马府是嘉佑帝亲赐的,方圆极大,夜里的九盏宴便是在这里举行。整个上京的勋贵都来了,一番推杯换盏,不到两个时辰,顾长晋就被灌了一肚子黄汤。

  醉眼朦胧地被人扶入新房时,萧妤可心疼了。

  拧了张帕子给他擦脸,恨恨道:“皇兄和阿兄明明说了给替你挡酒,不叫你被人灌酒的!”

  话音儿刚坠地,本该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轻声一笑。

  萧妤听见他笑,一把扯下他脸上的帕子,道:“顾允直,你装醉?”

  顾长晋“嗯”了声,没同她说,今儿不装醉不成。

  皇上亲自下了令,要朝臣们不醉不归,言下之意,就是让大家好好灌他酒,好给他这驸马爷一个下马威。

  太子与萧砚根本没法拦,而他也拒不得,只好装醉。

  萧妤见他眸光清明,没忍住拧了他手臂一下,嗔道:“害我白气一场。”

  她卸了凤冠,换了喜服,还沐浴了一番,连袖摆都是香的。

  顾长晋将她扯入榻里,翻身压住,低头嗅她发间的甜香,道:“不装醉,今儿这九盏宴能闹到天明。”

  男人的呼吸又湿又热,萧妤浑身一麻,心怦怦直跳。

  这两年,他们各有各的忙,他单是出外查案便离京了五趟,一走就走三四月。每次回京,都能告倒一批贪官污吏,也因而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

  可上京却无人敢动他。

  谁都知晓这位年轻御史乃令昭公主看中的驸马,还颇得太子萧烈器重,动了他,无异于是与整个萧家为敌。

  萧妤没少偷偷从宫里跑出来与他见面。

  每次见面,少不得要腻歪一番,但也仅仅是拥抱亲吻。

  这男人能忍得很。

  可他越是能忍,萧妤便越是爱逗他,好几次逗得他咬牙切齿道:“日后再同你算账。”

  好不容易成亲了,可以洞房了,自是要将从前的“债”讨回来。

  男人擦着她耳廓的鼻息渐渐浑浊,渐渐沉重。

  萧妤的眸子漫上水光,宛若一篙潋滟春水。

  高案上的龙凤烛一寸寸缩短,烛泪一滴接一滴地落。

  被顾长晋讨完债后,萧妤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过一般,酥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无。

  也顾不得浑身黏腻,眼皮一闭便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她仿佛来到了一间道观,正仰头望着面容慈悲的三清神尊。

  屋外大雪纷飞,她听见自己喃喃道——

  “天地为证,三清神尊敬上。”

  “他顾允直可为我沈舒倾尽一切换我再世重来,我沈舒亦会倾尽所有换他一个来世。”

  “来世的沈舒,不仅要爱他、护他,还要继续当他的妻,延续他的血脉,生一个既像他又像她的孩儿。”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萧妤睁开了眼。

  天色微明,红帐香暖。

  没有风雪,也没有三清神尊。

  她正被她的顾允直紧紧搂在怀里。

  萧妤细长的指摸上他的脸,描绘着他的眉眼,顾长晋按住她的手,哑声道:“怎么了?”

  萧妤道:“顾允直,你再抱紧些。”

  顾长晋挑开眼缝看她,旋即手臂用力,几乎要将她一整个嵌入他的身体里。

  萧妤听着他的心跳,再度阖起眼,咕哝道:“你努力些,我要生一个又像你又像我的小孩儿。”

  顾长晋睁开眼,彻底没了睡意。低眸望了眼她乌黑的发顶,他笑应道:“好。”

  说着,他将她压入被褥,低头啄她的耳,“就从今日开始努力。”

  萧妤“嘶”了声,嗔道:“顾允直!”

  顾长晋堵住她的嘴。

  屋内春光缱绻,屋外秋阳杲杲。

  又是一个艳艳晴日。

  【全文完】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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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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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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