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定,雪片纷纷扬扬,渐有落大的迹象。
我抬眼瞧了片刻,又提醒叶老烦一声:“师父,还不回去的话,就真要着凉了。”
叶老烦莞尔:“那你呢?”
“我想一个人……”
“哦,那个人到底是谁啊,看潇儿你总是这么牵肠挂肚,失魂落魄的,为师可心疼的很呐。”他蹙起眉,显出十分忧愁的样子。
“……清静片刻。”我切齿续道,回眼瞪他。
他又“哦”了一声,点头作恍然大悟状,盯着我不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怵。
突然,他手掌一翻,掌中多了一把雪亮匕首,我吓了一跳。
但是他已然转身蹲下去,背着我不知道在地上鼓捣什么,我担心他捉弄我,便站得远远的。
他似乎在刨土。
片刻之后,他再站起转身来,手中已多了一个小酒坛子。
我非常惊奇:“师父,你真有闲情。”
他摇摇头:“我白天藏在这里,专意留给你的。”又把酒坛塞给了我,“你就在这喝,喝完以后回去睡觉。”
我皱眉:“师父,明早我还要赶去太原与浩气盟的人碰头,不能醉酒的。”
叶老烦瞥我一眼:“翟军师昨日已经传书给我,此事我早就知道了。”他伸手拍我肩膀笑道,“不过,你还是安心醉吧,想得再多,不如好生一睡,睡好了才有精神。”
他说罢笑眯眯地又拍了两拍,有些意犹未尽地扬长去了。
晃了晃手中酒坛,里面满满当当,看来师父着实想我大醉一场。
我拭去土渍,拍开封泥,捧起来抿进一口,其味微涩,无甚苦意,一如我此刻心境。
叶老烦说的翟军师,是如今江湖中两种叱咤风云的势力之一——浩气盟的天玑翟季真。
这两种势力的另一方,是远在昆仑的恶人谷。
传闻恶人谷有十大恶人,或圣手或狂僧,或大盗或怪医,或名侠或恶徒,或绝色或丑陋,为善为恶的事俱曾做过,一度颠覆武林,危害江湖。武林正派人士又敬又惧又憎,少林、纯阳、天策、七秀、藏剑、神策、长歌、霸刀等名门遂集结力量,于南屏山落雁峰设正气厅,立七星坛,拥天策府谢渊为首,为浩气之盟,群策群力,压制十恶。
说也诡异,十恶之首,恰是我师父的师父——“雪魔”王遗风。
我入藏剑第六年十一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于大唐北面兵变,其后一路南下,势如猛虎,十二月占据洛阳,潼关,翌年攻破皇都长安,侵进帝皇宫墙,圣主困窘,无奈何,受亲军将士保护,逃出长安,又一路惊惶,直向西南避祸。
圣主困顿,社稷动荡,九州内烽烟四起,不论朝廷江湖,大唐子民无一能置身事外。
藏剑山庄内,大庄主召集阖庄弟子,淡然出言:“如今安贼叛乱,九州倾覆,家国遭难,覆巢之下,藏剑山庄亦不能幸免,但我故园山水,可容得落入贼子之手?”
一时,七门子弟群情震动:“绝不容许!”
山庄不乏热血,而这许多腔热血,有人挺身奔赴沙场,至今未归,比如正阳与碎星门下;有人守在山庄和剑庐,夙兴夜寐,炼铸利兵,如无双、流风与长生,而我残雪,则与御神门下一同受浩气盟集召,会合各派,奔赴西北去勤王。
临行之前,叶老烦与我有一番交待:“浩气盟主谢渊乃是天策府的出身,藏剑山庄系属江湖门阀,勤王之事与浩气盟一道,更为名正言顺。”
我点头,问他:“那我们这群子弟也要加入浩气盟么?”
叶老烦严肃道:“浩气盟秉承天道不灭,藏剑勤王,也是顺应天道,自然要加入才说的过去。”
他骤然一脸自然而然,让我很是怀疑:“嗯,天道不灭,浩气长存……但徒儿时常听说,浩气盟中有许多小人呐。师父,不是还有个恶人谷?我不太喜欢伪君子之流,可以去恶人谷吧?”
叶老烦当下板起脸,厉声道:“若是别家弟子,为师倒不想管他去浩气还是去恶人,可你是我门下徒弟,就只能去浩气盟!”
我不甘不愿:“为什么?”
“你的师祖,我的恩师王遗风,一代惊才绝艳的人物,武林三魔中之雪魔,不论正道邪派,都是十分忌惮的。我怕你见了他后,反倒忘了我这个师父。”
我险些吐血,你这么烦,谁会忘记啊?
叶老烦又将一柄墨金轻剑递至我手中,一副郑重非常:“潇儿长于问水剑诀,而拙于山居剑意,委实不如我心意,此剑亦名若夜,与你如今重剑本是一套。藏剑弟子行走江湖,都要身负轻重二剑,若夜护你,你护自身。”
我抚过轻剑,它与重剑有一样的金红镌纹,缠绕纤薄剑体,挥将起来,光华展转,显出轻巧。
这是我此生中的第二口长剑。
我被叶老烦感动得热泪盈眶,六七年了,师父他老人家终于知道要对徒弟好了。
可惜我只感动了半晌时光。
他不知道又从哪里牵来的一个小女孩子,约摸十来岁,要我路上随时携着照拂。
我的感激之情冷了一半:“师父,我是去西北方的,要走很长的路,路上说不定还会打仗啊,哪里有空带孩子?”
叶老烦淡淡解释:“这孩子是御神门下,你初祀师姐的妹妹,年纪最小,原不该让她也跟着去,但这小姑娘人不错,说哥哥姐姐都去打坏人了,她一定要帮忙的,初祀拗不过她,只得允了。”
我漠然撇嘴,这么小的丫头,不添乱就十分感谢她的亲爹娘了。还有,她是御神门下,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为什么要我残雪门下照顾?
“初祀是御神门中大弟子,这一出门路上少不得会被许多要事缠身,已是自顾不暇了。你剑术尚只能自保,应该最闲,就不能带带孩子?”
叶老烦一脸不以为然的看我,又道:“潇儿,乱世凶险,每走一步性命攸关,你不能万事冲在最前的。”
“所以师父就要我带孩子,好在拔剑之时心存挂念?”我笑,“师父不希望我拼命,想出这招,实在用心良苦,但徒儿手里拿着剑,又怎么会是安分的人呢?”
叶老烦叹息一声,“那行吧,不如你收她为徒,师父带着徒弟江湖历练,这总可以的吧?”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一本正经:“嗯,我想当师祖玩玩儿。”
我霎那间就想叛师。
正怀着一腔火气,不防那个小姑娘乐颠颠跑到面前来,拽着我袖子,甜甜的叫:“师父师父,我叫初诺,你也可以叫我糯米哦。”
我压着心火,温言问她:“为什么啊?”
“因为糯米又软又白,还很好吃啊。”她眨眼呵呵看我,“师父,你看我像不像啊?”
我低头盯了半天,她确然又白又圆又软,但好吃么?她这么自然而然的叫我师父,初祀师姐不会有别的想法么?
最后,我还是带着这颗糯米叶小烦,和其他同门一起上路,赶赴南屏山落雁城与浩气盟会合。
这一次,算是我最正经的涉足江湖事宜,后来的见闻,我至今想来,总不胜感概,那一路遇到的偌多刻骨铭心呵。
踏进正气厅时,我见到了再来镇结下的第一个仇人,那个折断了我的剑,还嘲讽我的文士,他正立在谢盟主身侧,就着一张兽皮地图,与各路豪杰指点大唐江山,他是天玑翟季真。
江湖虽大,有时也小,小得我想报仇都不用等待十年,也不用满天下的找寻,我立马拔剑向他。
他也认出我来,却对我的挑战回绝得十分干脆。
我冷笑:“七年前羞辱我的时候有胆,如今倒不敢应战么?”
“姑娘渐有小成,在下已不是对手。”
“尚未比试,如何见得高低?”
他含笑看我,一把羽扇摇得悠扬:“姑娘锐气依旧,但不复从前张扬,翟某一见就知,还是服输的好啊。”
我一时怔怔不明所以。
“如今乱世江湖,危机四伏,人心如海,前途迷惘,叶姑娘,你却选择了浩气盟,咱们,便是同袍。”
他的一旁,俏生生站着一位白衣姑娘,微笑看我:“翟先生已经是你的同袍了。即同袍,当仇恨消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我回头将这姑娘的话琢磨了一夜,也记住了她的名字,她是开阳坛主林可人,而我,正归于她的属下。
勤王之事迫在眉睫,落雁城中各派聚首以后,做了一番布置,便没有多停留,径奔马嵬坡。
糯米还是个孩子,就要跟随我们这些大人的路程,有时着实受罪,但叶老烦将她托付给我,我自然少不得要鞍前马后的顾看,幸而这叶小烦比叶老烦懂事,一路上除了总是黏着我外,都不怎么吵闹,令我十分满意,只不过时常看她粉粉圆圆的模样,我会不由得考虑到好不好吃。
咳咳,我自觉不是恋童的人。
小姑娘很让我放心,但换了另外一个,我从没有省过心。
有些缘分我一直没有错过,比如东方。
这番勤王,七秀坊恰好也放了她出来,途径瞿塘峡时,她忽然在人群里一眼认出我,当即一头奔来。
然后一把扑住我,喜滋滋叫师父。
当时我手里牵着糯米,守在船头听着两岸猿声发呆,承蒙东方姑娘如此热情一扑,我俩险些被撞进长江里去。
我惊得魂魄几乎飞了,可她丝毫没有作为凶手的觉悟,一转眼很快发现了吓白了脸的糯米,顿时伤怀:“想不到秀坊一别几年,师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好容易震惊中缓过来,又被她这话狠狠一呛,与她不过近四年分别,她便想到我能生出糯米来,她到底是有多觉得我天赋异禀?
只听到糯米善解人意地叫她师姐。
我赶忙拉了一把糯米:“这人我没收过,可别乱叫。”
东方的脸立刻皱起来,委屈巴巴的念:“我已经拜过你,早就当你是师父了,你当初不理我,现在又不认我,为什么总伤人心?”
她拉着我另一只手臂摇来晃去,继续念:“你不认我,还伤我心,我一伤心就会做傻事的,我会跳江,会跳江哦。”
她跳不跳江我不大关心,我生平最怕人抓着我这么摇得头晕,但我更怕不依了她,她跳江之前,先把我踹下水去,我可是不会水的,不想喂鱼。
忖度再三之后,我答应了她,但说白了我不会教她《弦锋诀》,她一口应允,表示我可以教别的。
这很诡异,秀坊的姑娘拜一个打铁山庄出身的人作师父,她到底能学到什么呢,何况我连打铁都不会。
但是东方似乎没有想过这些,一路上逗逗师妹,吓吓师父,过得十分开心,而糯米半路多了一个师姐,每天师姐跳跳舞,师姐给吃糖葫芦,也过得十分开心,唯独我,没有收徒的心思,却被老天强塞了一大一小两个徒弟,整日里担着老妈子的责任,过得也是格外酸心。
战争伊始,干戈四野,浩气一行赶至马嵬坡时,战火的边缘已经从长安燃到了这里,渭河以南的村子已被叛军攻下,以渭河分,与北岸唐兵对峙,但狼牙探子早已深入唐营,尔虞我诈境地,也并非安宁的去处。倒苦了那些跟随御驾来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一路凄惶。
我来临此间,眼见得沿路豺狗奔突,鼠蛀横行,丢失了主人的战马死在草丛里,躲避战火的人们在路边乞讨,草树焚灰,遍地哀鸿,生气凋零,已是暗伤满怀,东方与糯米,也没了来路上的玩耍心思,糯米沉默,东方则微红了眼角。
然而我们却不能改变这些伤心的场景,浩气盟在渭水北岸的卧龙丘驻营以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押送辎重到西面的羽林营和空空寺。
羽林营里,有太子李亨,建宁王李倓与宰相杨国忠领军,驻营在空空寺外。寺中,有圣主贵妃与一干皇亲重臣暂栖。
我一时愤懑,民不聊生的境地,却还要去喂养这些人,可我江湖凡人一个,徒有忿闷,又做不到什么。
我期盼有人看到这里的光景,然后会做出一点事情来,承蒙苍天深知我心,押运路上,还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人。
却不是我乐意遇到的人。
山道中央,他们拦挡在浩气盟的路径上,顶着正午的阳光遥遥望来,静默无声,衣甲黑里泛红。
我的身旁一个冷峭的声音低叹:“恶人谷的人。”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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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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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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