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把你吵醒了么?”陆银湾有些歉然。
沈放摇了摇头,坐了起来,面上还带了些朦胧的睡意,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将陆银湾的手拉过来,捂在手里,拿宽大的袖子遮住,声音略略沙哑:“去哪了?手怎么冻得这么凉?”
陆银湾鼻子一酸,撒谎道:“我去山下喝酒了。”
沈放道:“庄中又不是没有酒,跑那么远做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喝那种甜甜的绿酒么?”
陆银湾呆呆地望着他,忽然道:“师父,我想吃饴糖了。”
沈放神色不禁微微一滞。半晌,他轻声叹道:“想吃便买些来吃吧,你现在……要什么没有呢?”
这话出口,两人均是一阵静默。
夜风吹起,将柳枝吹得婆娑起舞,银月倒映在池水里,也被风吹散了,化做了满塘波光。陆银湾刚洗了冷水澡,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偷眼看了看沈放,忽然委屈地喊了一声:“师父,我冷。”
沈放穿的单薄,闻言却自然而然就去解自己的外衣。陆银湾却按住他的手:“师父,你抱抱我,成不成?”
沈放一怔。
他没有立刻伸手,陆银湾却好像有些急切似的,低声道:“就只抱一下,成么?”
不知为何,沈放觉得陆银湾的语气里竟带了些紧张,这实在不像是她。若放在平时,她想要亲他、抱他,又何须恳求?哪一次他不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可陆银湾今日却一点不似平常,规矩得有点出人意料。
沈放犹豫了半刻,刚要说话,忽然觉出陆银湾的手在发抖,心中不禁重重一惊。向上摸去,发现她浑身都抖得厉害。这下沈放被吓得不轻,不由自主地把她拉进怀里:“银湾,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银湾仿似骤然松了口气,软倒在他怀里。
沈放抬手一摸,竟摸到她满脸泪水。陆银湾枕在他肩上,又哭又笑:“师父,你终于还是抱我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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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沈放哪里晓得陆银湾心中所想,又岂能知道,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她心中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难耐煎熬?
陆银湾从小就是个霸道的主儿,性子乖戾又执拗,若是脾气上来了一条路走到黑也绝不回头。旁人骂她欺师灭祖,骂她枉顾人伦,她是只当笑话听,连理睬都懒得理睬的,遑论自省和悔悟?不笑嘻嘻地做出点更恶劣、更过分的事情,就已算是给足面子了。
反倒是前日里殷妾仇将沈放骂了一顿,才将她真真正正地震住一回。
昨日下午,她下令将藏龙山庄里关押的所有俘虏全部放走,沈放得知之后,不知有多么高兴。陆银湾许久许久没见他那样一副松了口气的轻松模样了,一面高兴地想,若师父知道蜀中其他门派的门人也都要被放出来,不知会多么高兴,另一面却又觉得有些苦涩和难过。
那些老老少少从妖女的屠刀下捡回了一条命,见了沈放,都极是感激,只是在周围许许多多手持刀剑的圣教武者的注视之下,不好上前来同他攀谈。只有几个胆大的,上前来低声同他道谢,看向他的目光里,几分愧疚,几分心酸同情。
沈放双目失明,哪里看得到这许多?陆银湾却尽数看在眼里。
陆银湾对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从来无所谓,却无论如何受不了沈放被人看轻。她之所以这般逼迫沈放,实是因为她一直相信沈放是爱她的。可现在却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如果这一场大梦真是她的一厢情愿呢?如果沈放真的没有那么爱她呢?他那天愿意同她睡,其实也只是因为她答应了会放人吧?
她知道他一向心软寡言,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为了救人被逼迫着与她欢好,口上不说,可心里是不是也把这当做极大的屈辱?
那一日他脸色那么难看、神情都有些恍惚……他其实也觉得很屈辱,很难堪吧?
这两日陆银湾忙着应付周成,不得半刻闲暇,看起来好似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实则不然。这念头在她心头盘桓了十几个时辰,分明一刻也不曾消失过。就在刚才,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切交给师父自己决定好了!
她只叫师父抱抱她,不带一点威胁和哄骗。若师父答应,便说明师父在心底对她还有爱怜,也并非将那师徒的规矩看得那般重逾泰山,那她就还有希望,只管再尽力地试一试。
若师父连抱抱她不愿,那便说明师父半点也不喜欢她,又或是将师徒乱-伦看成十恶不赦的重罪。她再逼迫他,除了教自己难过,也教他痛苦难堪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彼时只咬牙将自己心里那一点爱恋一刀斩断,放他离开,从此再不纠缠便是!
这念头冒出来容易,要下定决心实在是难如登天。她一向喜欢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论是感情还是命运。像这般让别人来替自己做选择,既害怕,又煎熬。
毕竟……五年前沈放其实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她这次,也实在没什么把握。
沈放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执念太久,扎根太深,一想到要放下,便如同要从心头活生生、血淋淋地挖下一块肉一般,痛不欲生。
她见沈放迟疑了那么片刻,便如同一刀一刀挨着凌迟,难过得哭不出来,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待沈放最终无可奈何又有些焦急地将她拉进怀里,她立时便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先是啜泣,后来便忍不住嚎啕起来。
便好似忽然从谷底飘上了云端,从绝境升到仙境,好似一朵羸弱的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冒出了一个小尖尖,又畅快,又甜蜜。她搂着沈放的脖子,一边吸鼻子,一边淌眼泪:“师父,你吓死我了,你可吓死我了呀!”
沈放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又有些急,又有些无奈:“我哪里吓你了?到底怎么回事?唉,好端端的哭这么伤心做什么?”
这其中千头万绪,百转千回,岂是一时间能同他说得清楚的?陆银湾只抓着他的背将脑袋抵在他肩上,将眼泪鼻涕尽数揩到他衣服上去。
她想:这是老天叫我不要放手的。师父,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太心软,见不得我伤心难过,这怨不得我,怨不得我呀!
她哼哼唧唧地哭了好一阵才歇下来,睁起一双核桃般大大的肿眼,这才想起来问他:“师父,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房间里睡,在外面受了风怎么办?”
沈放一顿,不自觉地缓缓地松开了她。他垂下眼睫,似思量了许久,才最终下了决心,轻声道:“我在等你……银湾,我有话想与你说。”
陆银湾此时心中又甜蜜又畅意,心道恐怕师父就是现在要她的命她也立刻就要点头答应了:“什么话?”
沈放默了一瞬,缓缓抬起头来:“银湾,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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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陆银湾来到别院,正瞧见殷妾仇和段绮年在窗边说话。她走过去:“段兄,阿仇,你们起的好早啊。在做什么呢?”
殷妾仇一见她就被惊得瞪大了眼睛,叫道:“陆银湾,那你昨晚去哪了?眼底一片青黑,活似两天两夜没睡觉似的。”
陆银湾心中呵呵一笑:可不就是两天两宿没睡了?
她摆摆手,叹气道:“唉,不提也罢,昨天晚上……唉,实在是……我当真是一宿都没睡。”
殷妾仇见她这般吞吞吐吐,越发好奇:“你这说了同没说一样。欲言又止的,到底怎么回事?”
陆银湾忽然显出一点点羞涩的神情来,不自觉地一笑,殷妾仇平日里只将她做兄弟看待,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当场便惊得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端的是瞠目结舌。
他愣愣地想了半日,忽然惊道:“难不成是沈放,他、他那什么……一宿都没放你睡觉?”继而又做梦似的喃喃道:“我的天!我当真是小看了他,没想到他、他……”
陆银湾一见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你瞎想什么呢!”
她平日里一向以荒淫妖女自居,荤话不离口。这回自己没往歪处想,却不意被殷妾仇闹了个哭笑不得。
她连忙打住:“行了行了,来找你们说正事的。”瞥见段绮年桌上正在写的信:“段兄,你写完了么,写完了我叫手下人帮你送回去?”
段绮年平素里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此时也不例外:“你不觉得此次的事情有些蹊跷么?秦有风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我从前只接到过他叫我杀人的密令,却从未有过叫我放人的密令,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这个节骨眼上,他限定我们收到密信后三日内放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耍你们的意思。陆银湾心中想到。
其实陆银湾在拟造信件时也曾多番考虑:若有人觉出这信件与秦有风往日作风完全相悖,派人回圣教总坛求证怎么办?彼时,这计策便要失效,那些被抓住的人也难逃一死。
所以她在信里定下了一个极短的期限,勒令放人。只因秦有风惯常说一不二,行事雷厉风行,下面的人都习惯于令行禁止,极少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她在这信中写明了三日,纵使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对信件的内容起了疑心,派人回大理向秦有风报信,也不敢不在限期内放人。毕竟这信若是假的便罢,若是真的,岂不是要担上违逆上命的罪过?
人人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彼时就算信件造假的事情败露了,从大理到蜀中一来一回的时间,人该放的早就放走了。
“这谁知道呢?兴许就要南下了,秦堂主也想学学中原人,先礼后兵,刚柔并济呢?他想怀柔一番,将人放了,也不是不可能嘛。”陆银湾笑道。
段绮年背着手,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平日里一向精明得很,这次竟一点都不怀疑么?而且那么快就放了人,倒像是……有些心急似的。实在叫我大吃一惊。”
陆银湾皱起眉头,与他对视一阵,终于还是先收回了目光,叹道:“好吧,段兄,我真是服了,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的确是有些心急,急着要走,所以也懒得管这信里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了,秦堂主叫放,那放了便是。”
殷妾仇奇道:“你要去哪?”
陆银湾哈哈一笑:“实不相瞒,我想下一趟江南。继续待在蜀中有什么意思,我都玩腻了。不知你们听说没有,葬名花要在浙江绍兴开武林大会。”
殷妾仇一听,便没了劲头:“我还当是什么呢,武林大会有什么意思?一群老头子谈天说地,要争一个武林盟主的名头罢了。我从前也去参加过,无聊,无聊的很!”
陆银湾笑道:“旁人开武林大会,我自然没兴趣。可是这是武林盟主葬名花召开的,我就很感兴趣了。你难道不知,这葬名花也是白云观弟子,算是我的师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武林盟主。这两年江湖上总有人拿我同她比,说她是白云观走出来的翘楚,我却是白云观里养出来的耻辱。啧啧啧,这话我听着可实在不怎么高兴呢。”
殷妾仇便又来了兴趣:“所以呢,你要作甚?”
“自然是去同她比一比了,看看是她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陆银湾笑嘻嘻道,“你说,万一她这个‘翘楚’败在了我这个‘耻辱’的手底下,白云观那些人会作何感想?武林正道那些人要作何感想?我只随便想一想就觉得有趣无比呢,哈哈哈哈哈哈!”
殷妾仇因为旧事之故,一直极为讨厌正道之人,听见陆银湾如此说,登时也哈哈大笑起来:“到时候那些名门正派说不定都要被你气得口吐白沫,面孔发紫。”
陆银湾道:“他们开这个会就是为了选举抗击圣教的领袖,制定反抗圣教的策略,彼时,我们去闹上一闹,争个第一,岂不有趣。你想想,他们千辛万苦地选出个第一来,却败在我们手下,这不就是狠狠地掴了他们一巴掌?”
“中原人常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这次就是要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乱一乱他们的军心!彼时也好回来向秦有风讨些封赏。说起来,我垂涎堂主这个位子,可是很久啦。怎么样,二位可有兴趣与我同去?”陆银湾笑眯眯地发出了邀请。
段绮年依旧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殷妾仇却早已经蹦起来:“去去去,这样好玩的事情,不去岂不是亏死了?”一把揽住了段绮年的肩膀:“段兄,咱们一起啊,好久没去江南,正好痛痛快快乐一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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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前一日里见陆银湾将藏龙山庄的人尽数放了,一时颇有些奇异。她是秦有风的徒弟,比旁人就更添了几分狐疑,不禁暗暗后悔:当时也没问问周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晚间,她正要回房间休息,鸣蝉就急急忙忙跑来了,同她说陆银湾有事找她。她问鸣蝉可晓得是什么事,鸣蝉笑嘻嘻道:“你猜。”
她去拗鸣蝉的脸:“死丫头长本事啦,还同我卖关子,嗯?”
鸣蝉被她捏的嗷嗷叫,揉着脸笑嘻嘻躲到一旁:“好啦,不瞒你啦,我走的时候听见姐姐说,有礼物要送给你来着。啧,姐姐可真偏心,我想看看她都不让,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漱玉一听,也不禁笑了,径直往陆银湾卧房走去。
推门入内,只看见陆银湾正歪在躺椅上喝茶,手边的桌子上摆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楠木匣子。见她来了,陆银湾坐起来,拍了拍那匣子,笑道:“喏,瞧瞧,给你的礼物。”
漱玉笑着走过去,一面道打开那匣子,一面笑道:“姐姐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带礼物,可真是难得……”话尚未说完,脸色倏然一变。
那匣子里放着的,赫然是一颗怒目圆睁的人头!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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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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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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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故人来(六)免费阅读.https://www.sttgxcl.com